孟彰轉了身過去,也多分了點注意力在那邊。
琴師醞釀好情緒,雙手終于切實觸碰到了寶琴的琴弦。
激蕩似流水的琴音倏爾響起,流水潺潺,淌過深谷,淌過平地,又在山之巔直落山之谷,迸濺出萬千碎玉。
流水之外,余音靜默,似巍峨大山。
大山綿延萬里,山之根淺淺隆起,山之柱高高佇立,它恒古沉默,但也恒古喧囂。因為山之音是風之音,是鳥獸之音,是流水之音。
這赫然是一曲《高山流水》。
孟彰靜默坐在山石上,聆聽這一曲固然不曾臻至完美、卻已經有了一些琴師本人意蘊和風格的《高山流水》。
待到一曲《高山流水》奏完,孟彰沒再細聽琴師和他友人之間的對話,卻遙遙沖著亭子方向舉了舉手中的杯盞。
杯盞中茶水湛湛,含天納地。
敬天地,敬知音,敬友人。
孟彰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只覺天地入懷,胸中暖意滾滾。
他興致已盡,也不在這西山久待,甚至沒回自家的牛車,直接轉身就往黃泉路去。
牛車久等不見孟彰歸返,也猜到了孟彰心意,終踏著沉沉夜色獨自回轉孟氏宅邸。
孟彰在黃泉路旁看到了擎燈鬼母白娘子和她的十個鬼子。
你們來了。孟彰道。
這次不必楊三童上前接話,擎燈鬼母白氏就上前一禮。
我等得郎主傳話,不敢稍有懈怠。
孟彰隨意點頭,只問他們:你們知道我喚你們來,是為的什么嗎?
白娘子沒有故作無知,直言道:我等雖愚昧,但也略有猜度。
孟彰再點頭,取出鬼嬰胎靈之主的尊位雛形。
我將離去,卻不好帶著它一起走。他問,你們覺得,誰適合承接它?
雖然事先就有所猜測,但真等這尊位雛形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擎燈鬼母白氏也好,白長姐、程二郎、楊三童這些鬼嬰胎靈也罷,都忍不住心神一陣陣鼓噪。
若不是心臟處依舊冰寒寂靜,他們都險些以為他們還是個生人了。
不,心神自然而生的渴望和貪婪告知他們:如果他們中有誰承接了那個尊位雛形,他真的能成為祂。
艱難挪開望著那枚尊位雛形的視線,以白長姐為首,程二郎、楊三童等一眾鬼嬰胎靈附和,他們把擎燈鬼母白氏推到了孟彰近前。
如果不是郎主,一定要再有一個人來承接的話那就只有母親夠資格了。
毫不意外的結果。
孟彰看向了擎燈鬼母白氏。
擎燈鬼母白氏對孟彰福身一禮。
若郎主不留下它,妾身也愿舉身自薦。
孟彰看定她:你確定能庇護每一個無辜的鬼嬰胎靈?哪怕是面對你當前的兒女,也能在他們之間做到公正?
第528章
擎燈鬼母白氏直直迎上孟彰審視也似的目光,鄭重點頭:我能。
孟彰盯了她好一會兒,才慢慢點頭。
下一瞬,《酆都萬象圖》飛出,懸停在孟彰頭頂三尺虛空。卷軸拉開,有陰世諸位陰神神尊、地府萬象在周遭顯化。
一股浩瀚磅礴、冷寂幽渺的氣機陡然降臨,似是整個陰世天地在此刻睜開了眼睛,俯瞰、觀照著這一方地界。
孟彰尚且罷了,意態自然而平和,仿佛根本沒有感受到這股磅礴氣機的存在。但擎燈鬼母白氏以及白長姐、程二郎、楊三童等一眾陰靈卻是下意識地心生敬畏,不由自主低下頭去。
尤其是擎燈鬼母白氏,更是險些魂體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她倒也靈醒,知道自己才是這股浩瀚意志審視的主要目標,也不抵抗,直接便跪下去了。
起誓吧。孟彰的話從她頭頂傳了過來。
那聲音與天地威壓相合,恍惚間,擎燈鬼母白氏都要以為對她說話的根本不是孟彰這個小郎君,而是陰世天地的意志。
被這邊鬧出來的動靜驚動,自陰世天地各處投來的目光在頃刻間都多了幾分復雜。
這孟彰小郎君啊
也就是他要離開了,否則讓他一直在這方天地里扎根,只怕那些陰神神尊們還會更難纏。
是啊,也幸好他就要離開了,否則
很是省了我們一些力氣是真的。
擎燈鬼母白氏沒在意那些目光,正如孟彰也不曾將他們的窺伺放在心上一樣。
她叩首,果真起誓。
白氏紅燭于此誓與天地,日后定當庇護每一個無辜的鬼嬰胎靈,定當再他們之間做到公正,不論他們之中的誰與我有著怎樣的淵源情分。若我有半分虛言,必永墜無間,形神俱滅。
天穹之上有幽寂的灰白電光閃爍。
電光無聲,但卻有影子落在所有陰靈的感知之中。
這是陰世天地的意志銘記了擎燈鬼母白氏的誓言。若果真有一日,擎燈鬼母白氏背誓,陰世天地自會叫她應了今日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