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覺得女郎出現在宗族祠堂里有什么不妥,哪里又會在意這些帶著各種雜念的目光?
反倒是那些盯著孟彰的眼睛自己看了一陣,默默地收回了視線。
相比起其他人的激動來,庾筱倒是難得的沉默。
她默默地看著那卷軸中映照出的祠堂和女郎,又默默地、默默地盯著那邊自顧自安坐的孟彰,久久沒有言語。
直到王紳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過神來。
但不得不說,別管他們這些賓客到底是個什么想法,孟氏的分宗儀式仍在繼續。
孟玨捧著孟梧的神位,領著站在他身后的謝娘子、孟昭、孟顯和孟蘊等新宗系的族人向著仍然留在祠堂的孟椿等舊宗系的先人神位肅容而拜,再拜,三拜。
爆竹揚起,噼啪作響,煙塵彌漫,紅紙紛飛
竟是別樣的熱鬧。
孟彰是夭折,便是入了祠堂都只是借孟梧這位先祖的光,隱在他的畫像里,他沒有神主位,沒有屬于他自己的位置。
但那是先前。
孟彰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孟昭懷中抱著的那個神主位。
神主位上,赫然用金粉墨筆描刻著他的名字。
孟彰,一筆一劃,無比的清晰深刻。
孟彰能看見,這孟府宴席處觀望著卷軸映照的所有人自然也都能看得見。
沉默,又是沉默。
有那沉默在心底沸騰喧囂,有那沉默在眼底冰封凍絕。
后者不曾做聲,而前者卻想要呼嘯,想要嚎啕,想要癲狂。
就連孟彰自己也沒想到,那一個刻著他名字的小小神主位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竟然是激動的。
他以為他不會很在意
但其實他在意。
他很在意。
孟彰想要閉上眼睛,可他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看得清清楚楚。
孟昭抱著屬于他的神主位,跟在孟玨的身后,無視那些帶著各色情緒的目光,昂步走出安陽孟氏的這座舊祠堂,來到那收拾停當的新祠堂。
孟彰的神主位被擺放在供桌上,單獨的。而他的畫像也被垂掛在了墻壁上,坐東面西。在孟彰畫像的正對面,開了一個大大的窗戶。窗戶外,是一片收拾得很是雅致的園林。
如今窗戶就正大開著,天光從窗外照入,落在畫像里孟彰的眉眼處,叫他蒼白病弱的面容也多了幾分光彩。
分宗除了開新祠堂、移交先人神主位外,最重要的還是重新編寫的族譜。
這個確實是與孟彰無關的。
孟彰是早夭,生前未曾成婚,更未曾生育子嗣綿延血脈,他在族譜上的記載已經定格了。再如何改寫也不會有什么變動,總不能,是陽世天地里的誰,要給孟彰換一對父母吧。
不必等孟彰發話,陽世那邊就沒有人過得去。
孟彰耐心等著,等到一切流程走完,等到所有來參加宴席觀禮的賓客全部送走,他才招來紙燈要往陽世那邊去。
孟梧叫住了他。
孟彰提著紙燈,回身看他:阿祖?
你今日都不忙的嗎?居然還能有閑心、有功夫留意他這邊的雜事?
孟梧盯著他看了一陣,忽然笑開:你這趟回陽世見他們,是會問起阿蘊的親事的吧?
孟彰看著孟梧略有些怪異的表情,頓了頓,才緩慢地、猶疑地點頭。
孟梧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他坦然地迎著孟彰打量的目光,說道:或許阿彰你事先不知情,但你見了今日的情形就該想到,你阿父、阿兄他們是真的很固執,也真的給我找了很多麻煩。
他們叫我頭疼了很久,如今我碰見機會了,也叫他們頭疼頭疼,沒什么不妥當吧。
孟彰看著他,不吭聲。
妥當不妥當的,孟梧根本就沒有在問他。
孟梧看見他臉色,笑了一下,完全沒有瞞著他的意思。
你也不滿意阿蘊那親事的吧,阿彰。孟梧說,你這趟回轉陽世,就直接跟你阿父、阿母和阿姐說出你的意見就是了。
孟蘊的婚事,孟梧是真的不滿意,但他只是孟蘊的先祖,孟蘊上面還有孟玨和謝娘子這對父母在呢。
她的婚事,孟梧不能說不可以說話,但他說了不算。
不過沒關系,在這件事上他說話不算數,沒人在意,但有人說的話可以有分量。
就譬如,孟彰。
孟彰如果真不滿意,要阻止,那不論是孟玨和謝娘子夫婦,還是孟蘊本人,是必定會再考慮的。
這事就交給你了,去吧。
孟彰沒動,他甚至叫住了孟梧:阿祖。
孟梧停住腳步,心下生出了些不祥的預感。
暗嘆一聲,孟梧回過身看孟彰:說吧。
孟彰就說:我可能不太會反對。
孟梧連問都沒問,盯了他一陣擺擺手,自己走了。
孟彰看著孟梧的背影消失,笑了笑,提著紙燈走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