臟亂的環境、簡單搭建起來的木屋草舍和狹窄錯亂的拐道,和先前孟彰縮減的大院高宅簡直不像是存在于同一個城鎮一樣。
唯一相似的,大概就是安靜、不見人影這一點了。
但孟彰也知道,方才西城的安靜、不見人影,只是因為那里的大院、高宅更接近是空置,它們的主人家不在此處,負責照看宅院的都是家仆奴婢。
家仆和奴婢
即便是在大年初一這樣的日子,家仆和奴婢也同樣不清閑。
起碼不能隨意走動。
而南城這里
孟彰循著聲音偏頭,正正巧看見一個佝僂著身體不停哆嗦的人飛快地從狹窄低矮的廚房中奔出,幾個躥步跑回草舍里去。
大年初一的日子,那人穿的還是單衣。盡管套了幾層,但那些單衣樣式不一,顯然也不是一個人所有。
孟彰停下了腳步,定定望著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卻沒注意到孟彰。
也是,對于只穿著幾層單衣的他來說,這天氣還是太過寒冷了。保暖尚且來不及,又哪里來的精神留心其他?
娘子,柴火來了,快快快,快燒起來
你又跑出去了,這么冷,快進被窩!
嘶,不,不用了,我現在這火爐邊坐坐,孩子他們還在被窩里呢,我進去了,沒得冷著他們
那快來喝口熱水
等下再將魚尾熱起來,大家伙正好都喝一口魚湯,這天氣太冷了,可不能讓人冷壞了
我性的的,你放心。
孟彰沉默著,也不叫人,自己從袖袋里摸出一個木匣子往前一拋。
青蘿看著那個安安穩穩落在草舍門檻前的木匣子,終于明白為什么在年前孟彰會吩咐她們另行準備這些木匣子了。
這些木匣子的材質只是尋常,拿出去賣了或許能值幾個錢,但絕對不會昂貴到給人惹禍。
而木匣子里的東西
青蘿暗下嘆了一聲。
也不過是些麻布制成的衣裳,沒什么版型,誰都能穿,但也只能蔽體,只能保住身體的一點溫度,不至于因寒冷徹底丟失一條性命。
再有就是三兩銀子和一些糧食。
不會貴重到惹眼,但也能支撐一戶人家渡過這段時間。
真就是尋常的年禮,就連他們這些孟氏家仆拜年走親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寒磣的。但就是這樣尋常的年禮,對于南城這樣的人家來說,卻是救命一樣的東西。
青蘿這樣想著,也是抬手揚袖,將一個材質尋常的荷包送了過去。
荷包落在木匣子旁邊的同時,又有幾個紅包落下。
這些紅包自也是來自孟昌、孟棕等人。
開玩笑,孟彰這個小郎君/郎主都送出了拜年的年禮,他們又怎么能什么表示都沒有?
孟昌、孟棕送出紅包以后,目光悄然一碰,又都無聲收回。
誠然,他們是不像青蘿一樣知道孟彰事先準備了年禮,但他們知道孟彰。
他他們家小郎君/郎主絕對不可能只是出來走走而已。他必然有他想要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們又怎么可能沒有做好準備?
旁的不說,小額數量的紅包是不缺的。
即便走遍安陽郡周邊所有的城鎮、村落,也不會缺。
孟昌、孟棕胸膛微挺,站得筆直,很有些驕傲。
孟彰目光掃過,也是好笑。
他搖搖頭,繼續沿著狹窄得僅能容兩人并肩行過的巷道往前走。
走吧。
孟昌、孟棕、青蘿等人連忙跟上。
南城是真的安靜。
哪怕這里凌亂搭建的木屋草舍數量龐大,哪怕這些木屋草舍也都住滿了人,也仍舊安靜得很。
即便到了飯時,也只有零星的碰撞響起,沒什么更大的動靜。
倘若說青蘿他們開始還不明白,那么待到他們跟著孟彰走過了一戶又一戶人家,他們就都明白了。
天太冷,家中糧食不夠,自然是能縮在被子里就是縮在被子里,自然是能睡過去便睡過去的。
他們家的保暖衣裳
就只有單衣。
頂多是在單衣里再填些草絮,棉衣是絕對沒有的,這個時代還沒有棉花。冬日里能做保暖用的,都是皮毛制成的衣裳。
不論是兔毛、鼠毛,總是皮毛衣裳,更不是住在南、北城這些貧賤人家所能夠肖想的。
孟彰踩著凝霜,走過一家又一家,看他們昏睡,看他們蜷縮,看他們哆嗦,看他們擠成一團喝著平日里不會舍得的肉湯。
是啊,今日是大年初一呢。
再怎么節省,也不能在大年初一節省不是?誰知道在這一日儉省了,會不會將一年里可能會有的好福氣都給儉省過去了呢?!
他們不敢去賭這個可能。
這其實還算是好的了,不好的
孟彰也看到有人已經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