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倒是平和,他端起杯盞:能做到多少是多少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謝遠終于傾斜手中杯盞,讓茶水流淌過唇齒,那你不是正在做著嗎?
只我一個,孟彰嘟噥,有點太慢了。
謝遠認真想了想,將口中茶水咽下。
你說得也對。他道,這事情,或許我也能幫上些忙。
謝遠這不是在夸大。如今這個時代,就是個吹捧清雅、追逐文氣的風氣,而那些慣常服散的人,又都盡是些有財有閑的世家子。
我會再仔細琢磨的。謝遠道,并未因為在這月清風和的光景里提起這件事而覺得掃興。
事實上,在謝遠看來,這件事遠比賞景閑逸來得重要。
不過那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敲定下來的事情,還需要更多的考量。就當下的話
謝遠笑了笑,對孟彰舉起手中的杯盞:請。
還是莫要辜負這清月、這和風的好。
孟彰也笑,將手中杯盞舉起:請。
待到飲去半盞茶水,孟彰將身體后傾,倚靠在亭中欄桿上,遙遙看著天穹上斜斜掛著的月輪。
這幾日的月相可真是好啊他慨嘆也似地道。
謝遠也笑,他起身,走到另一側擺放著的琴案后坐下。
長袖拂過琴身,自也輕輕掃過琴弦。琴弦不動,便也不見了琴聲。
確實,謝遠嘆道,前幾日我才駕車走過京畿各處,每夜的月相都很好看
孟彰偏頭,不去看那天穹上的藍月:但還有更好看的東西,是也不是?
謝遠點頭:是啊,也是阿彰你還得上課,不然你也可以見一見,那些飽滿的能壓倒枝干的禾麥,那些滴著汗但很滿足的人面
他說到這里,忽然失笑搖頭:倒是我想岔了,阿彰你不在那兒,不代表你就不知道。
孟彰搖搖頭:能接連聽人提起,也仍然是歡喜的。
謝遠也點頭:也對。
真正能讓人打出心里生出笑意來的場景,不論曾經看過多少次、聽說所過多少次,下一次再看見、聽見的時候,也總還是會笑的。
謝遠那舒展的手指已經虛虛按在了琴弦上。
我近日新得一曲,謝遠笑著看向孟彰,問,阿彰你聽一聽?
孟彰也不坐直身體,就是很自然地倚靠著欄桿,帶笑虛抬手:請。
謝遠就低頭,右手手指大幅度拂過琴弦,奏出一波大大的琴音,像極了隨著遠風起伏的麥浪。
孟彰閉上了眼,去感受著天穹月華垂照而來的寒涼,就像他聽著耳邊的琴曲,遙想著前些時日田間地頭農家斜壺提漿忙活秋收的盛景。
勃勃的生機合在琴音里,回蕩在這寒涼夜空之中,竟也叫人憑空生出了八分的暖意。
一曲終了,奏曲的人沒說話,聽曲的人也沒有開口,仿佛如此這般,就能真留住那盛景一樣的。
可惜了
許久后,才有緩慢輕渺的聲音從孟彰口中道出。
確實是可惜了。謝遠也道。他手已經不在寶琴琴面上了,而是擺放在他的膝上,叫這清俊的郎君更顯出幾分了端正。
但它不會是曇花一現的,是也不是?
孟彰睜開眼睛,不閃不避對上謝遠的視線:自然。
既然如此,這青年郎君才又將手抬起,壓在琴弦上,那我也就放心了。
孟彰知道謝遠擔心的是什么。
他雖也是陳留謝氏的郎君,但到底不入陳留謝氏核心,即便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可直到事情平息,他也未必能知道全部的就里。
很多事情,他只能靠流傳在外的只言片語和似是而非的細枝末節猜測揣摩。
今日這一回,他也是實在擔心了,才這樣旁敲側擊地想要從孟彰這里得到了答案。
孟彰也很明白,謝遠特意這般迂回曲折地探問,并不是為著其他,只是擔心會給孟彰帶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琴聲又起,只是這一回,琴聲中少了些許負累與忐忑,更多了些希冀。
孟彰再次閉上眼睛,只任由琴聲引領著照見內中的盛景,感受著那勃勃的生機。
秋日是盛極而衰的凋敝,但秋收卻是滿足與希冀,如此兩番極端,便是天時與人力的碰撞,是人與天爭的倔強與明證
或許是因為十五和十六這兩日孟彰的心情太好,好到叫人看不過眼去,所以待十七日早上,就有一份簿冊來給孟彰潑冷水了。
一頁一頁翻看過簿冊,孟彰抬頭,望向圍在他身前的李睦、明宸和林靈三人。
李睦、明宸和林靈三人的靠近顯然也很是勾起了學舍里各位小郎君小女郎的好奇,他們對視得一眼,俱各大大方方轉過身來,看著孟彰這個方向。
孟彰問:都在這里了?
李睦、明宸和林靈三人齊齊點頭。
孟彰也不說什么,直接看向了他右前側的座席。
那里,庾筱也正看著他們這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