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躥起來,跳到水桶處,將自己的手指放入木桶里用力地搓洗。
細微的響動從墻角處傳了出來,過不多時,一只灰鼠從破洞中小心地探出半個頭來。
見外間除了陳平安以外再沒有別人的時候,那只灰鼠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但等到它的目光落在陳平安身上時候,越是細看,灰鼠眼里越是懵懂錯愕。
這小子,是在干什么?
不是灰鼠大驚小怪,實在是稀罕。
過去里,為了活命,就算是什么血坑、尸骨洞,他們也都待過,哪里就這樣的嬌貴過了?現在他這般反應,它要不是看見那正在被水洗去的泥灰,它都要以為這家伙是鉆了哪個死地,沾了些肉泥回來呢。
結果,就這樣?
等陳平安將自己的手從水桶里抽回來放到眼前仔細看過后,他才松了口氣。
終于是干凈的了
他擦干手,也不理會墻角里偷看的灰鼠,轉身跑回去,用干凈的手小心地撿起了那幾本書籍。
《三字經》、《說文解字》、《千字文》、《華夏成語故事》
吱吱,吱吱吱
這些是書?哪里來的?
熟悉的鼠叫聲漸漸靠近,陳平安沒抬頭,卻也回答道:是。一個老師給的。
吱吱,吱吱吱
你剛剛不是就在那里嗎?什么時候見過別的人了?而且,老師?你拜師了?
灰鼠安靜了一下,旋即又發出一連串的鼠叫聲,既驚又喜。
老鼠遍布家宅、山野,消息比之旁人來不知靈通了多少。它雖開智不到兩年,但各種門道的消息也聽了不少。
如今聽陳平安這么一說,各種相關不相關的猜想盡都浮上了灰鼠的心頭。
什么仙家收徒傳道,什么先祖托夢提點、庇護后人
陳平安將那幾本書籍小心收進包袱里,只留了一本《三字經》在手邊。
他完全無視了那邊興致格外高昂的灰鼠,只將那本《三字經》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書籍封頁上的那三個文字。
不是。他道,我跟他我只是跟著他讀書識字而已。
只是跟著他讀書識字?
吱?灰鼠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
它不是很明白。
陳平安沉默片刻,終于伸手翻看手中《三字經》的書頁。
就像是他道,村里的木匠收了一個小童,帶著他認些木頭種類、分別樹木材質這些小事,待小童學得差不多以后就放他出去自己謀生的那種吧。
陳平安是年歲小,但并不傻,更不蠢。他看得出孟彰的態度。
灰鼠似乎也聽懂了: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是這樣?那可惜了,我還以為可以扯大旗,得到些庇護呢。
陳平安定睛看著書頁上的文字,仿佛要將這些文字刻印在腦海里一樣,他一面看,一面記,還一面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灰鼠連忙打點起精神,也跟著陳平安在心底誦讀。
待到陳平安將這一篇《三字經》念完、誦記過后,灰鼠才又聽到他的話。
這已經是他給的機會和庇護了,再多
怕就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還了。
灰鼠怔了怔,許久沒有說話。
另一邊廂的孟彰也從夢境中醒轉,他坐起身來,看一眼外間越發昏沉下來的天色,打開雙臂抻了一個懶腰。
該修行了
他站起身來,隨意地往前邁出一步,便已經走入了修行陰域之中。
白蓮蓮臺懸在水面之上,正隨著輕風徐徐搖曳。
孟彰落在蓮臺之上,閉目沉入定境之中。
顯然,多了一個學生這樣的事情,并未在他心里留下多少掛礙。
本來也是,孟彰之于陳平安,也不過就是類似于蒙師這樣的身份罷了。
就一個教人讀書識字的蒙師,孟彰不覺得那有多為難,也不覺得自己跟陳平安之間有多重的因果聯結。
薄霧靄靄而起,和那蒙蒙垂掛而下的月光一道,攏住了這一片地界。而在這片地界中央,又有各色純粹元氣匯聚而來,通過呼吸灌入孟彰的魂體里,又經過層層夢境世界的洗練,溫順地游蕩,直到它們被孟彰的魂體全數吸納。
孟彰還甚為幼嫩、簡薄、虛淡的元神汲取著源源不斷匯入的養分,堅定地成長壯大,一點點積蓄成那最后蛻變的力量。
不過對于才剛完成突破的孟彰來說,即便他天資卓越遠超群倫,那也必然需要一段時間。
孟彰此時也不著急。
慢慢來就是了
結束了一天的日常修行以后,孟彰看了看時間,從隨身小陰域里摸出一個木匣子來。憑借木匣子中存放著的地契,孟彰心神沉凝,走入了一間小院子,在小院子正屋的堂廳中坐下。
待他入座,一干人影也紛紛出現在了孟彰的下首。
這些人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