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想要繼續生存,還是想要去見你們的先祖?
三狐最后問道,這一回,祂的聲音平淡得近乎白水。
一眾妖魅魄怪再沒有人能夠直視三狐,他們俱都低下頭去,緊繃著臉皮不說話。
三狐的目光團團看過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樹老的身上。
樹老直視著祂的視線,目光竟有些恍惚。
那,敢問神尊,我等該如何?
三狐沉默少頃,給出了那個所有妖魅精魄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退吧。
第230章
退吧
退吧?
樹老的身形晃了晃,直視著三狐的雙眼里沾染著悲愴。
退?祂喃喃道,能退到哪里去?
祂直直凝望著三狐。
那沒有根的、有腿腳的,能退,隨便退到哪里都可以,但那些有根的、沒有腿腳的呢?祂問,他們要怎么退?他們能怎么退?
樹老這樣問著,身形也開始扭曲。
從那人形的體態漸漸拉長、拉粗,原本那收束整齊的發掙脫了發繩的束縛,舒展、擴張,原本那長腿的地方也可以分化,裂解成一根根猙獰的樹根。
舒展的樹冠遮蔽了天空,那猙獰繁多的樹根卻是深深、深深地扎入土地里。
我們能退到哪里?
不見人跡的山谷,還是那高聳入云的山巔?
我們能怎么退?
劈斷樹冠,還是斬去樹根?
在樹老的樹蔭下,還有長長的、龐大的、深沉的暗影在一聲聲地催問著三狐。
三狐不得不閉了閉眼睛。
然而,仍舊有一幕幕的記憶從那一眼流淌過來,讓祂也不得不陷落。
長在深山里初初開啟靈智的靈藥被人用紅繩圈住,只能枯守著日精與月華等待藥鏟鏟下的那一日;藏在山木陰影處的靈芝被人用藥刀割下,小心收在玉匣里,等待入爐的那一刻;支楞在山壁處艱難用樹根攀纏住泥土的靈樹被取去靈果,只留下光禿禿的樹梢隨著暗影無聲哭泣
有腿腳的妖魅精魄能逃能退,沒有腿腳、扎根土地的樹、草、藤、蔓,又要怎么退怎么逃?
每一幕記憶里,都有一雙懵懂卻也悲戚的眼睛在叩問祂。
三狐終于承受不住,往后退了退。
這一幕較量,是樹老勝了,但沒有人覺得歡欣。
包括樹老,也包括旁觀的一眾精魅魄怪。
當年你們敗了就是敗了。三狐艱難開口,這也是結果。
沒有一個精魅魄怪開口說話。
這一片界域里,只有三狐的聲音在回蕩。
如果當年敗的是炎黃人族,他們的后果也不會比今日的你們好多少。祂停了一停,反問這些精魅魄怪,也像是在問著祂自己,不是嗎?
旁的精魅魄怪將目光投向樹老。
樹老的樹冠晃動又停滯,半餉后發出一聲悶悶的翁叫。
是。
縱然再是不甘,樹老也得承認。
因為這是事實,這也是族群生存之爭的必然結果。
三狐心神靜默一瞬。
祂緩緩站定身體,同時,那漸漸睜開的眼睛也看定了樹老以及這一片地界中的各位精魅魄怪。
所以,縱然不能退,也仍舊得退,不是嗎?祂說,還是說,你們真的覺得這一次會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們想要抓住它,顛覆彼此的地位?
樹老久久沒有應答。
倒是側旁更隱蔽的一個角落,一匹幾乎獨占了半個山頭的巨狼頭頂,一只狽盯緊了三狐,問:我們真的完全就沒有機會嗎?
三狐的目光轉了過來,深深看住了他。
那只狽執拗地看著三狐:人族能生,我們的精怪也代代層出不窮,只要天地靈機不滅不淡,我們精魅魄怪就不會斷絕。
人族人多、心思多、內部資源有限,他們族群內部的廝殺雖然比我們的次數少,但他們的內爭是集群內爭。每一次內爭,波及的范圍都比我們這邊的大
認真清點下來,他們因為族群內部廝殺而死的族人也沒有比我們少多少。
從這一點來看,他們并不比我們好。
而且這次,炎黃人族內部的暗流更多、紛爭更亂,沒有多少人能夠把握住他們族群中的演變方向。對于我們來說
那狽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平添了許多誘惑。
只要我們能夠把握住這次機會,未必不能夠讓那炎黃人族重創。
在狽之后,一個陰冷、尖細的聲音也跟著傳了過來。
炎黃人族內部的爭斗如何,其實還是其次。
三狐、樹老等一眾精魅魄怪順著這道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卻看見了一顆枯黑干瘦的柳樹。
但不是這株枯柳在說話,真正說話的,是纏繞在柳樹樹根下的一條黑色長蛇。
蛇精攀纏在樹根處,吐著長舌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