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沒有人會冒天下之大不諱,將這種敵視、針對、厭惡直白地在天下黎庶面前展現出來,它也仍舊存在,并在此后的每一個日夜里,成為阻撓、妨礙、排斥、疏遠他的真正理由。
孟彰會被孤立。
因為在當世絕大多數人眼里,黎庶其實只是一面旗幟。
一面可以幫助他們撈取自己所想要的名位、攫取自己所惦記的利益的旗幟。
而這一面旗幟,不會有實指。
它原也是沒有實指的。
因為天下黎庶太多、太多了。
它的概念那樣的寬廣,以至于有心人所提出的所有理由,都可以在天下黎庶中尋找到真實的群體。
那些有心人不論怎么想、怎么做,都可以讓自己成為天下黎庶的一個載體,讓自己引領天下黎庶的愿景。
他們也從不會擔心天下黎庶有一日會站出來反對他們。
因為一旦有人從天下黎庶中走出,對著萬民吶喊的時候,那個人其實也已經脫去了天下黎庶的保護。他已經只代表他自己,不再是天下黎庶中的一員。
如此,他們可以無往不勝。
因為一直以來,覺醒的、愿意站出來的人,都太少太少了。相對于天下黎庶那個龐大又廣袤的群體概念來說,那樣的數量不值一提。
所以那些借著天下黎庶的名號摩弄風云的人,從來就不覺得有一日會出現什么意外。
可現如今,孟彰的作為,卻就是在掀開一個蓋子。
他正嘗試去引導天下黎庶,讓天下黎庶看見他們自己的力量,讓天下黎庶知道他們該去為自己的生存、為他們后人的生存,去做些什么了。
當天下所有的黎庶,都知道自己其實可以做到;都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那些看似不可抗衡只能忍耐的天災,其實都能處理、能應對的時候
還有什么力量,能夠讓他們一直再渾渾噩噩地埋葬自己、埋葬后人?
在孟彰的指引下,他看見了那樣的未來。
或許不是看見全景,僅僅只是一角,謝遠也還是忍不住心眩神迷。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辦法去勸阻孟彰。
他只能閑笑著任孟彰將這件事輕飄飄地帶過去,他只能靜看著一切事情上演發展。
謝遠越是久坐不動,面上的神色就越發的哀戚悵茫。
一定會是那樣的結果嗎?
一定得是那樣的結果嗎
謝遠的目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低垂下去,而在他的目光范圍里,一個表面流轉著湛湛光影的夢境小球正安靜地停在他的手指之中。
謝遠終于看見了它。
愣怔看著這枚夢境小球不知多久,他忽然就笑了起來。
才剛還是悵茫、沉暗的心情,陡然添了幾分自嘲和哂然,如此近乎顛覆的情緒變化,令謝遠自己的表情也很有些扭曲。
他不自覺地抬起另一只手,將手掌扣在自己的面龐處。
我真就是傻了
可不就是傻了嗎?!
阿彰他再是修行艱難的陰靈,也是修士啊。
對于一個修士來說,什么人脈、什么交情、什么接納、什么排擠,統統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他們的道途。
更是他們的道心!
只要孟彰的道心不損,道途不斷,那些庸人的排斥與嘲諷,于他有什么影響嗎?
是我傻了。
謝遠搖著頭,將手從面上放下來。
他的面容上再沒有一絲暗沉,更不見幾分躊躇,更多的,是那激昂的斗志。
那便來吧。謝遠喃喃道,他緩慢地坐直了身體,目光放長放遠,看到夢境世界之外那沉在夜色里也仍舊巍峨莊嚴、不容褻瀆的帝都。
來讓我們看一看,你們到底有多能耐,可以鎮壓得了醒來的、真正的天下黎庶!
謝遠一腔意志激蕩不止,幾乎都要維系不住這個夢境世界了。
夢境世界開始搖晃不休。
謝遠卻不驚不懼,他穩穩當當地坐在草亭里,看夢境世界破碎,看那綠湖、青山裂出一道道碎痕。
他漸漸地笑了起來。
就像,此刻在他面前破碎的,并不是一方夢境世界,而是某些更高、更遠、也更沉悶、更壓抑的東西。
那囚鎖住天下人心志、熱血、靈魂太久太久了的東西
已經離開了這一方夢境世界,正擎著紅燈籠在夢海中行走的孟彰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腳步,抬起手上的紅燈籠,讓那紅光更照亮前方的景象。
他回身,看向了謝遠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他笑得一笑,轉身繼續往孟顯的夢境世界而去。
紅光破開一條道路,孟彰就行走在這條小道上,越過茫茫夢境世界,徑直出現在陽世天地里的安陽郡,出現在孟府孟顯的內室里。
這一次卻是不同于上一次孟彰來的時候了。
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