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會兒,石喜只覺得自己洞察了萬象,照見一切因與果、法與理。
他覺得此刻徘徊在他心頭的認知,就是這世間篤行不變、萬世不易的真理。
然而,就是這睜眼閉眼的頃刻間,在那萬象之下、在那因果與法理之外,他又看見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倘若單只看輪廓,其實未曾真正長開,尚且?guī)е鴰追种赡鄣膱A潤;但囫圇看過一眼,便會覺得它尤為清透,仿佛它所看見的,俱都遍照光明,天清氣朗;可是如果再仔仔細細地凝望,那么所有人就都能明白,不是這雙眼睛的主人只看見了光明、只沐浴在清朗之中,而是
他將一切悲與喜、苦與樂、掙扎與沉溺盡數(shù)看在眼里,卻選擇讓沉、暗、痛、苦沉下,令那喜、樂、光、清始終存留在那里。
殿下,孟彰殿下
石喜的心神陡然從一片迷蒙中醒來。
半餉,石喜忽然笑了起來。
是的,作為巫祭,他可以走捷徑。但當那所謂的捷徑,被他所擇定的神主所否定的時候,那捷徑還會是捷徑嗎?
不,不會了。
他真要還將他所以為的那捷徑當捷徑,那么,當他走到道路盡頭的時候,就是他徹底萬劫不復的時候。
隱隱帶著些虛浮的氣機沉淀下來,又在須臾間猛地一震,抖落更多的晦暗,然后才真正地沉凝下來。
到這個時候,坐在上首的兩位大巫和大祭司才暗下松了口氣,顯出些許笑意來。
你是想明白了?大巫問他。
石喜站直身體,頜首應(yīng)道:想明白了。
話語、姿態(tài)或許沒有什么不同,但殿中的這些大小巫祭們?nèi)绻銐蚴煜っ险茫麄兓蛟S就能從石喜的身上,察覺到某些跟孟彰相類的東西。
大巫和大祭司也沒有細問石喜到底都想明白了什么,而是另行詢問了他一個問題。
那你也想明白接下來到底該怎么做了?
分坐在側(cè)旁,儼然成了只能旁觀的一眾大小巫祭們聽得這個問題,俱都心頭一驚。
為什么大巫和大祭司會問這樣的一個問題?
難道大巫和大祭司是要將這次的事情全權(quán)交給石喜來負責嗎?
這,這不會是真的吧?
石喜他也就是個小巫而已,還是個仍在童子學里進學的小巫師!他真的能擔起這次的事情?
一眾大小巫祭們目光驚異地打量了石喜一陣,隨后那目光又若有似無地往上首飄去。
但要他們?nèi)グl(fā)聲質(zhì)疑,又或者是去質(zhì)問似乎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的那兩位,他們又
不敢。
大巫和大祭司的往常行事他們都是熟知的,能確定這兩位不會因為他們的這點動作而發(fā)下懲戒。真正的問題關(guān)鍵在于兩位背后到底陰神殿下。
如果這一次的事情,不只是大巫和大祭司的意思,還是站在他們兩位背后的陰神殿下的意志
那他們的這動作豈不就是冒犯?
不獨獨是這些大小巫祭們,就連石喜自己,也有片刻的驚疑。
他快速地抬起眼瞼往上首掃了一眼,隨后才定了定心神,道:確實是有了一點想法,但是
還沒等石喜將話說完,上首端坐的大巫就先笑了起來:好,既然你已經(jīng)有了想法,那這件事情就
巫首!
陡然拔高的聲音打斷了上方巫首的聲音,一時激得滿堂嘩然。
是哪個膽子大到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這個當口直接出聲打斷巫首的話?!
難道他還真敢冒著觸怒兩位首領(lǐng)乃至是諸位陰神殿下的意思,當場將事情給攔截下來不成?
就在一眾大小巫祭這般暗下嘀咕著去尋找那位膽大之人的時候,映入他們眼簾的的身影卻叫他們原本發(fā)散的思緒都直接凝固。
怎么回事?
打斷巫首決斷的,怎么會是石喜本人?
石喜他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一眾見證的大小巫祭近乎呆滯的視線中,石喜卻挺直了他的背梁,半步不退地迎上上方兩位首領(lǐng)忽然變得幽深的目光。
巫首凝視他一陣,忽然輕笑一聲,問:哦?難道你有別的主意?
無形卻有質(zhì)的威懾從四周匯聚而來,覆壓在石喜的身上。
是。石喜甚至都沒有低頭,仍舊固執(zhí)地抬起視線,凝望著上方的巫首,小巫以為,這件事情不該交到小巫的手上。
哦?巫首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沒有,石喜無從感知,因為他這會兒也沒有閑暇和余力去感知。
他的所有心力都集中在抵擋那股無形壓力之上。
怎么說?
不知過了多久,大祭司的話從上方飄落下來,方才將石喜從那股莫大壓力中解救了出來。
石喜穩(wěn)住不停打擺的魂體,將那不知不覺中顯露出來的死相收歸回去。
小巫以為,我等這樣的安排,非但不會讓孟彰殿下滿意,反倒還會令祂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