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皺了皺眉頭,卻也是什么都沒說,自個兒去忙活他自己的事情了。
忙活完那些雜務,顧旦坐在自己的案桌后,手里拿著的筆端沾染著的墨汁幾乎都要凝固了,也沒見他手腕動一動。
安樂已經上了床榻,正在閉目靜修,完全沒有注意他這邊廂的動靜。
許久以后,顧旦搖搖頭,拿著的毛筆隨手腕轉動,在面前平鋪的書紙上留下兩個文字。
春秋。
人各有各的煩惱與憂慮,他有,孟彰也有,甚至王紳、謝禮、庾筱這些人也有。而到最后,也都需要他們自己走過去。
別人可以幫,卻不能替。
而現如今,他是受著孟彰小郎君恩惠的那一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顯然也追不上小郎君的腳步,將這些恩惠報還過去。
就他本人來說,他其實也不希望這樣的機會出現。
因為那并不代表著他能夠報還恩惠,了結幾分因果,它只意味著孟彰小郎君淪落到了某種艱難的處境。
與其讓他自己擁有那樣報還的機會,顧旦更寧愿自己一直這樣欠著孟彰小郎君。
何況,沒有那樣的報還機會,也不就是說他要一直賴著這些恩情。
但首先,他需要加重自己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份量。
他不能僅僅只是一個太學書童。
現在這樣的天下時局,恰正是一個機會。
顧旦野心不大,更不愿意因為這樣的野心將孟彰給拖下渾水里去,所以他幾經思量以后,目光落在太學上。
第174章
不錯,就是太學。
太學一直在極力維持著己身的中立,也想要保持己身的清正。正正好,孟彰小郎君似乎也無意趟入外間的那些渾水里去。
所以太學該是孟彰小郎君的第一選擇。
他想要能幫得上忙,就必得要將自己也留在太學學府里。
《春秋》是史冊。其中記載著自周王朝至春秋時代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
現下陽世、陰世兩方天地雖顯出了亂象的征兆,日后顯然也必定會爆發紛亂,但是這個世道再亂,還能亂得過春秋年間?
現如今皇族各支、各家世族望族相互間紛爭不斷,明里暗里地出手,可是世家望族再紛爭,又如何能多得過春秋年間那大大小小的貴族?
只要真正吃透了《春秋》,那他在這世道里基本也就穩了。只要運氣不是太差,他該是能活到最后的。
顧旦抬頭,掃了一眼案前燈燭。
燈燭燭火猛地一跳,光影搖曳之間,忽然顯出一絲陰影來。
少頃,顧旦自己也無聲笑了起來。
好吧,他還得承認,對于他來說,遍數整個帝都洛陽,大抵還真就只有太學愿意接納他,給予他同他學識、能力相匹配的待遇。
顧旦有此明確的認知,太學祭酒、張學監、羅學監等太學的先生們要是知道了,該是會很高興的。
他們對生員的用心與照顧,是被生員看在心里的,并認真地放在人生第一選項上的。
不過這個時候,羅學監倒也沒有來得及在意這樣的事情,他此刻正坐在張學監的案桌前,將一份申請遞了上去。
張學監接過來掃了一眼,失笑問道:你這是,終于將早準備好的那份符牌給送出去了?
羅學監道:都看了這么一段時間了,也是該送出去了的。
張學監再帶笑看他一眼,隨手拿過側旁的印章在面前的文書上按下。
可以了。張學監將文書交還回去,想了想,卻是又問道,是今日里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你這就想通了?
羅學監就將今日里童子學學舍里發生的事情都給張學監說了一遍,然后道:我看孟彰是真的對與圖很有些興趣,便直接拿給他了。
頓了頓后,羅學監笑道:孟彰本身出身安陽孟氏,后頭又跟著諸位陰神,旁的都還好說,似與圖這樣的相關文書資料,孟彰他該是不會缺的。
錯失了今日的這一個機會,我還真怕我手里的這一枚童子學小藏書樓出入符牌沒那么值錢了。
張學監一時也沉默下來。
便是他確信童子學那小藏書樓里的藏書也有足夠的價值,張學監也不敢保證說那里面的藏書對于孟彰是有多么的珍貴多么的難尋。
畢竟,站在孟彰這小郎君背后的,可是還有那一眾陰神。
陰神由陰世天地誕育,與陰世天地道則法理相契,比起他們這些陰靈來,陰神才是陰世天地里真正的主人。
他們對陰世天地的與圖認知與了解,是發自天然的,是深入到神魂里面的。
他們這些外人通過種種手段梳理總結出來的所謂與圖學識,還真就未必能夠及得上那些陰神。
童子學小藏書樓里的藏書價值不夠,不是還有太學的藏書樓么?
羅學監聽得張學監這話,默默地、默默地抬眼看了看他。
太學藏書樓里的藏書內容倒是足夠豐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