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不假思索:自然。
顧旦往后退了退,深深躬身。
孟彰往側旁一退,不受這一禮。
不過小事而已,他道,時間差不多了,你也回吧,莫要再在這里等著了。
孟彰又對他點了點頭,往后看了一眼,對他道:你先回去吧,莫要在這里等著了。
顧旦頜首,轉身便往右側的屋舍去。
你回來了?
盡管顧旦已經特意遮掩了,但他的動靜還是落入了屋舍中諸位書童的耳目。
安樂的目光團團掃過屋舍里那高高豎起的耳朵,問顧旦。
顧旦頜首。
你見到孟彰小郎君了嗎?他如何了?安樂一迭聲地問。
顧旦明白安樂的心思。
他固然是有些享受得人矚目的感覺,但更多的,還是在為他們思量。
為了他,為了他自己,也為謝尚,為孟彰。
孟彰的狀況,尤其是那更細致的境況,遠的不說,太學里的很多生員都是關心的。
既然關心,自然不會不探究。
他們不可能會什么都不做的。
而作為諸位生員的書童,這里的其他人亦當然會有所動作。
如今安樂在這里問了,借著他的口,能將孟彰能說的事情說出去,其他人從這些答案里頭自然就知曉孟彰所能容忍的范圍了。
那些世家望族的郎君們,自然就會有所思量。
孟彰、謝尚也好,安樂和他也好,都能少去很多的麻煩。
顧旦這樣想著,動作卻是一點不耽擱。
見到了。他道,小郎君一切都好,精神看著更飽滿了。
安樂微不可察地睜大了眼睛。
這不是廢話呢么?
顧旦迎著安樂的目光,整個人如潭水幽靜。
安樂暗自一嘆,卻是真明白了顧旦的意思。他高興地拉起唇線: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他沒繼續問,只這兩句就將目光收回,專心看著手中的書籍。
安樂自個兒坐得端正,顧旦更是板直,儼然不曾發現那從屋舍四下投來的幽怨目光。
顧旦是真認真,但安樂卻多少有些分神。
那些目光中的情緒壓在他身上,存在得那么明顯,他真不能當完全不知道。
正這樣分心思量著,安樂忽然發現了什么,目光陡然一凝。
片刻后,他的視線從那本《詩經》中抬起,落在了顧旦身上。
顧旦全無所覺。
安樂抿了抿唇,目光在那本《詩經》上又轉過了幾遍,終究是將胳膊肘往顧旦那邊送了送。
顧旦轉了目光來看他。
安樂傳音暗問:這《詩經》不似是學里藏書樓里的,你哪兒來的?
問是這樣問的,但安樂的目光卻死死釘在那本《詩經》上。
顧旦順著安樂的目光看過去,在封面書頁不甚明顯的地方發現了小小的孟氏族徽。
是小郎君借給我的。他回答道。
安樂的眼神變得很復雜。
原來是這樣啊他嘆道,真好。
顧旦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此時的安樂跟他往常見到的很有些不同,似乎是少了幾分計較謀算,多了些悵然和羨慕。
更甚至,安樂身上多出來的這些悵然與羨慕,很純粹。
比之往常他在安樂身上察覺到的那些,要純粹上太多太多了。
他只純粹地羨慕顧旦,羨慕他能夠從孟彰手里借來孟氏的藏書。
而不是像往常,羨慕顧旦所跟隨的孟彰備受各方重視矚目,羨慕顧旦從孟彰那里分來的浮華。
同為從旁聽生轉成的太學書童,顧旦其實很能理解這時候的安樂。
對于他們這些讀書人來說,書籍上所記載的知識,是他們最重要的資糧。
比修行上耗費的資糧也不差多少了。
但是書籍很珍貴。
尤其是被各家高門所珍藏的書籍,更是他們甚至都不能聞見的珍寶。
太學的藏書樓里也有許多藏書,按理說,只要他們能夠滿足太學的條件,他們可以從太學藏書樓里越多諸多典藏。
但是,想要從太學藏書樓里借書,可也不那么容易。更何況,太學的藏書樓藏書確實多,卻不至于到能總括天下藏書的地步。
這世間有很多很多的典藏,散落在各家家族里。
這些藏書,各家家族都是看得死死的,輕易不會出借。
可現在,安陽孟氏的一本藏書,就這樣出現在顧旦的案頭
真好。顧旦聽到了將目光收回的安樂低低的聲音。
顧旦的目光定了定,也轉過那一本帶著孟氏族徽的《詩經》。
是啊,孟彰小郎君真的很好。
顧旦這樣想著,卻是從旁邊另又拿起一本書籍,將它放在《詩經》上方,擋去《詩經》封面紙頁隱蔽處的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