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廟這個時候也基本什么都聽不進去,只有一個又一個猜測在腦海中生發又破滅,破滅又生發,幾度反復。
許久以后,他才悠悠嘆了聲,抬眼看孟彰:為什么今日與我將事情點明了呢?
他阿祖從來沒有將梧叔祖的這個態度跟他說起過,是因為他不知道么?
不是。
他怎么會不知道?每次阿彰的事情,不都是他與梧叔祖先商談過,再給他一個準話讓他做事的么?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既然他都知道,為什么又不將這事情告訴他呢?
他作為跟隨在孟彰左近,負責勾連孟彰跟孟氏家族,又或者說孟彰跟孟氏長房嫡支的那個兒郎,很需要這些準確的消息來確定自己日常行事的分寸。
為什么不告訴他?!
難道在阿祖那里,他就是一個棄子么?為了安陽孟氏,為了孟氏宗房嫡長,被放棄了嗎?
或許恰恰相反。
正在這個時候,孟彰卻開口了。
孟廟循著聲音看過去,眼睛里帶著一點不甚明顯的期盼。
孟彰正定睛凝望著他,問他:廟伯父不妨仔細想一想,如果椿祖先前就將我祖的態度都跟你明說了,你會怎么做?
他會怎么做?
孟廟認真想了想,很快有了答案。
他會兢兢業業地、竭盡全力去輔佐孟彰,以孟彰為先,幫助他協調安陽孟氏族內,使得安陽孟氏的力量為他所用
孟廟似乎已經想明白了。
孟彰幫他點明:你會盡力將事情做到最好,你會是合格的樞紐,但是,你不會去思考。
思考孟廟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意愿,又是一個什么樣的立場。
而,不將這些事情先想明白,孟廟始終都只會是安陽孟氏宗房嫡長房的輔佐。
孟廟垂落目光,看著身前的地板,久久說不出話來。
有些事情不是只靠說,就能說得明白的,必須得先去經歷過。
真的是這樣嗎?孟廟低聲問。
那話語里有幾分渴盼,有幾分希冀,又有幾分猶豫,孟彰只能聽出一半,更明白更細致的,大概就唯有孟廟自己清楚。
又或者是,連孟廟他自己都沒有想明白?
孟彰放下手中的杯盞:如果不確定,又想知道答案的話,那不如廟伯父你親自去問一問椿祖。
問?
孟廟不太敢相信。
阿祖他,會給我答案嗎?
孟彰笑了,道:總比胡亂揣度琢磨好些吧。
孟廟又不說話了。
直到新換上來的茶水熱氣完全退去,他才伸手將那杯盞端起,一口將里頭的茶水飲盡。
這回,確實是多謝你了阿彰。孟廟很認真地道。
他并不需要孟彰的回答,所以只是頓了頓后,他便又喚了孟彰一聲。
阿彰。
孟彰應道:嗯?
孟廟略一遲疑,問:你從來都不擔心的嗎?
擔心什么?孟彰反問他。
擔心被家族放棄,只能自己在這世道里掙扎,拼命求活。
孟彰笑了笑,他左手抬起,摸上右手自然垂落的半邊衣袖。
層層疊疊的布料中,有那么一件布料,到如今也還泛著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
那件混合了心血煉制而成的寶衣,以及隨身小陰域里收著的那柄黑傘、那幾個護命偶人,都是孟彰的支撐。
孟廟誤會了孟彰的意思,他自嘲一笑,道:倒是我想多了。
以阿彰的資質和他跟酆都諸多陰神的緣法,哪怕他真脫離了安陽孟氏一族,日子也艱難不到哪里去。
孟彰細看他一眼,放棄了糾正。
沒必要糾正。
這真相,并不能給予孟廟什么安慰,反而是另一個層面上的夸耀。
孟廟的諸多血親中,哪怕是對他最好的椿祖,其實也是在對他大兄徹底失望以后,才真正給予他機會的。
在某種意義上,他不過是椿祖在他大兄之后的備選。
孟廟收拾好心情后,便來跟孟彰告辭。
這一次,孟彰沒有再留他。
他很快離開,將這一個書房還給了孟彰。
孟彰坐了一陣,漸漸眼瞼跌落下來。
他在桌子上趴下,放任自己的意識沉入夢境之中。
立在龍舟上,孟彰遙遙望著湖上書樓。沉默許久后,他的目光自然落下,看向隱在湖水里的另一座書樓。
如果他沒有料想錯的話,在陰世所誕育的這些陰世負責運轉的酆都出現問題后,道門會抓住這個機會
神話傳說中,道家那諸天仙神里,可是有一位太乙救苦天尊的。
這位天尊據說在陰世里立下過一個可以引渡受苦亡魂往生的、救度善人升仙的東方青華長樂世界?
這方世界雖然與他記憶中的那些神話世界似是而非,事情未必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