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資格活下去了。
她這樣想,一再地猶豫,如果她沒有找到其他的法子,她是不是應該是在兒孫厭煩惱怒她以前,先自了結自己?
她這樣想,也在悄悄地開始做準備。
但她終究是不愿意就這樣死去。
她還想活
她還想活!
望著那從往昔歲月中復現出來的老嫗一瞬更比一瞬明亮刺眼的決意,孟彰心頭只有更多的悲涼。
幾番尋摸之下,老嫗找到了她新的存身之法。
她自成婚后連生四子,四子皆順利長成,又已順利成家傳承血脈,可謂是遠近聞名的有福之人。似這樣的人,哪怕是在比平民更高一層階的寒門里,哪怕她出身鄉野,不通文墨,也仍然能得到幾分看重。
女郎及髻時候的喜宴會想要請她登門梳頭;女郎成婚出嫁時候,會有人家請她做福人;成親的娘子產子時候,會有人請她上門做收生婆婆
在晚年時候,她又找到了屬于她自己的斂財法門。
她開始穿街走巷,陪人說話,也跟人說話。
這些話,或是傳言,或是事實,但無一例外,它們都給她帶來了些許錢財。
單單一兩句話確實不多,但時日長久了,積累的話語多了,她在這事情上的進益漸漸就很豐厚了。
她終于能夠安心養老,到她再干不動的時候,她還能靠著自己早前備下的棺材本撐到最后。甚至,在她進入陰世以前,她還有余裕將私產分給兒孫們。
兒孫們既喜又悲,而她很滿足。
她這一生,很圓滿。
她這樣想著。
到她落入陰世,她收攏早先在陽世時候為自己置下的家財,兒孫為她送上的香火,再一次拜見翁婆,扒拉仍舊癱在床上的夫郎。
她擔起了養家的重責。
光影變化,年月流換,她的職責范圍從最初時候的閑話幾句,到成為眼線,幫著那些需要的人留心某些人的行蹤。
不是那些有心人就缺了這樣的人手。
而是似她這樣的人,比起有心人自己培養出來的人手來,要更劃算,也更安全。
只是幾個銅板而已,真被發現了,也可以立時抽手。只要斷得足夠干凈,就不會輕易被人順著脈絡找到源頭去,不好嗎?
黃張氏的活計越干越大,也越來越隱秘,到得畫面定格之前,她收到的任務便是
盯著孟府,留心孟府小郎君孟彰的動靜。
光影徹底定格,又在停頓片刻后,重新化作一紙文書回到陸判案頭。
你這一生諸多因果,我已經洞悉,酆都也已經梳理明白,你還有什么話要說?陸判一拍驚堂木,問。
黃張氏被驚堂木的聲音一震,整個人似乎都茫然了。
這這,上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我只是收了些銀錢幫人做點小事而已
她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要被押送到這里來,要經受這一遭。
這黃張氏,她到現今,也還是沒有想明白。
陸判只看一眼,就明白了黃張氏現下的情況。
她并不是有心推諉。
被押送到這審判殿,在閻君、陸判、諸多旁觀者眼皮子底下,她也沒有這樣的膽子遮瞞推諉。
陸判看得明白,心中也未有多少波動。
你不知道?
陸判提起判官筆,在那文書上再次點落幾筆。
那你就自己去體會一次吧。
判官筆書成的文字陡然放出一道玄黑靈光,靈光繞著黃張氏一陣盤旋,將黃張氏的心念抽出,引入一方方顯化的幻境之中。
你這命啊,不好
昏昏乎乎中聽見這樣的一句話,黃張氏下意識就想要反駁。
她的命怎么會不好?她可是所有人交口夸耀的全福人!
她這么想著,睜開眼去看,卻看見一張異常熟悉的面容。
那張年輕得過份、也熟悉得過份的臉
分明就是她自己!
黃張氏心中慌亂不已。
對面的人是黃張氏,那她呢?她是誰?她變成了誰?
她想要低頭,去看看現在的自己。
但她發現,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身體。
只有一陣又一陣的茫然、委屈從心頭涌出,沖擊著她的心神。
我的命真的不好嗎?我只是沒有個兄長,也沒有個弟弟而已
要是你生在我家,怕就跟我那幾個堂姐妹一樣,才剛生下來,就要被溺死了
年輕時的她說得隨意,說完這句話也就自個兒忙去了,一點不曾留意聽見這句話的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心情。
直到這個時候,直到她聽見這些話,看著那個曾經的自己,感受到那個自己投來的眼神,她才算是有些明白了。
一個人一個人都轉換過,一句話一句話地敲在心頭,一記眼神一記眼神地感受著
黃張氏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