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稀奇,陸判這聲音落下,那老嫗魂體的抖動竟是漸漸平緩下來。
老嫗魂體一個不穩,重重栽倒在地上。
到那種仿佛連魂體都給震碎的壓力卸去,只在周圍環繞的時候,老嫗才終于發現了自己莫大的畏懼與悔恨。
老婦人、老婦人叫黃張氏,是、是帝都洛陽人士
老嫗按著早先那些陰卒的教導將自己的名號跟陸判交代過一回后,又抬頭巴巴看向上首判官案上的陸判。
至于更高更尊貴首位上坐著的閻君平等王
她不敢。
一個眼神都不敢往那邊廂分去。
陸判一拍驚堂木:爾可知此處為何處?
黃張氏神魂不禁又是一陣輕微的抖動。
知老婦人知
哪兒能不知道呢?方才她不是還在旁邊完完整整地看了一出審判呢么?
黃張氏舌尖發苦,只覺得自己大禍臨頭,怕是也要去那閻君背后的小地獄里走一走。
她這般想著,整個人都絕望了。
陸判俯視著她,只問:你既已知曉,那還有什么話說?
不知是本能還是孤注一擲,黃張氏覺得自己居然從這句問話中聽出了些善意。
她自己都驚住了。
上官上官的意思是,只要我老實交代,我我就能得到寬免?
聽著這句話,看著這一幕,孟彰心頭赫然閃過了一句話。
抗拒從嚴,坦白
牢底坐穿。
孟彰壓下了那心頭同時翻涌上來的輕松和好笑。
他還是認真地看著眼前這一段審判。
說實話,對于黃張氏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很有些好奇。
不知道陸判到底會是怎么個答復?
沐浴著審判殿中一眾旁觀者的目光,陸判平靜回答道:不會。
因為不論黃張氏是選擇坦白還是繼續遮掩,對于今日這一場審判結果,都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孟彰心里無聲說道。
陽世的判案需要各種痕跡作為證據來裁定犯人的罪責,但陰世不需要。
陰世的陰神有的是辦法還原這些被押送到審判殿的陰靈的一生,祂們不需要那些所謂的證據,所謂的痕跡。
祂們需要清算疏解的,從來都是這些陰靈身上纏繞著的因果與孽障。
只不過是這頃刻間,孟彰心頭便已經閃過了許多的思緒。
就像這審判殿中諸多旁觀者的所想所慮不能影響到審判進程一樣,孟彰心里的這些思緒也不能妨礙他繼續見證審判。
黃張氏腰背一頓,不覺顯出了十二分的佝僂。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覺結果已定,在那莫大的絕望中,黃張氏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勇氣,竟支撐著她抬起視線去張望本來她沒有膽子冒犯的神祗。
然而,盡管黃張氏得到了這一股莫名而來的勇氣支撐,她的目光仍然不敢觸碰主位上高坐的閻君。
那目光越過了祂,落在閻君背后不住擴張、不住演變、異常真實可怖的一十六方小地獄里。
這一十六方小地獄也甚是奇異。沒有目光看著它們的時候,它們也只是茫茫然的一方小地獄,只偶爾顯化出些許受刑畫面。
可當有人特意凝望它,當看著它的人心思浮動,它就會感應那人的心神,自發顯現某些細節。
譬如受烙刑的時候,那被燒得赤紅赤紅的銅柱是怎么炙烤著受刑者們的魂體的。
從銅柱一點點貼近受刑者的魂體,到它真正貼上受刑者的魂體,乃至是受刑者魂體在銅柱炙烤下最細微的變形與近乎潮水一般的痛苦
這一點點細節,都在通過目光、通過想象,傳遞到旁觀者的感知中,最后在旁觀者的心神間烙印下同等的痛苦與恐懼。
黃張氏魂體又是一陣陣的發顫。
不,不對
極度的恐懼中,黃張氏語序顛三倒四,似乎在無限逼近瘋狂。
剛,剛才,剛才的那個惡人他是做了大孽,害、害了很多人,才會遭這樣的罪
對!是他做了大孽,才會遭這樣的罪!
我跟他不同。
我我跟他是不同的。我不過就是一個老婦,生前死后都沒做過什么壞事,沒害過什么人,我,我不會像他一樣的
這樣念叨半日,黃張氏的心神似乎真的穩定了不少。
一直看著這邊廂其實壓根就沒有多給過黃張氏這婦人一個眼神的王璇、庾跡等旁觀者,被黃張氏的狀態引出了些許興趣,難得分給了她一個視線。
看來,這黃張氏也勉強能算得上堅韌了
還真的是,明明沒有多少見識,明明神魂都驚懼得險些混沌,她竟然還能憑借一口氣找到其中的關鍵,硬生生從那莫大的恐懼中穩住了自己的神智。
這個婦人,確是也有些了不起
其實王璇、庾跡這些旁觀者的表現還只是尋常,真正隨著黃張氏心緒變化而變化的,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