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晟換了一個姿勢,又隨意點頭:不假。
陸判還待要繼續喝問,歐陽晟自己就將話說完了。
我等有意擒拿孟彰小兒,但孟彰小兒謹慎,又恰逢其修行有所進益,那段時日都留在府上靜修,未曾邁出府門半步。
我等尋不到機會,只能耐心潛伏,等待時機。
只不過在我等正式對這小兒出手以前,我等內部便起了紛爭,紛爭既起,又久久未得調解,便各自散去。
我領了幾個人,繼續在帝都洛陽中潛伏等待,但爾等酆都陰神突然出手我不敵,終究被爾等擒下,鎖到殿前
說到這里,歐陽晟停了一停,又自笑開,團團望過四下旁觀之人。
孟彰穩穩坐在席上,迎著他的視線,望入他半是癲狂半是平靜的眼底,未有些許動搖。
歐陽晟頓了頓,扯出一個笑弧,隨后別開目光,看向其他人。
他視線團團轉過一圈后,又自望向上首的陸判和閻君。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嗎,判官?他道,不必你多費口舌了,我盡都替你說了吧。
如何?可還有差?
陸判瞥過他,又問:你還有什么話說?
歐陽晟呵笑一聲,不看陸判,也不看上首的閻君。
他身上衣袍層層疊疊的補丁里,一張張面容浮起又沉落,似乎是在無聲呼號著什么。
沒有了吧。他笑了笑,不過
爾等陰神擒了我,又大張旗鼓地開了這一座大殿,擺出這一場殿審,大抵也不會只為了這一件事吧。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你們這些陰神到底是要干什么
歐陽晟皺著眉頭,做苦思狀。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一般,開口說道:你們是想要梳理因果,清算善惡?而我,是你們抓出來的典型?
歐陽晟的目光掃視過上首的閻君和判官,躍躍欲試地不知道盤算著什么。
陸判似乎早有預見,面上仍舊端肅,冷硬不見半分動搖。
陰世與陽世雖份屬兩方天地,但彼此之間卻是相互映照,相互補足,非是孤立。
爾等自陽世落入陰世時候,其實便該清算陽世時候的諸般因果,了斷早年善惡。只是因為天地不足,酆都未立,方才讓爾等逍遙至今。
判官一拍驚堂木。
但今日爾等既被押到堂下,昔日未盡之事,便合該有個結果;昔日未曾清算之因果與善惡,今日亦該有個定論。
祂說話間,條案上攤開的卷宗忽然翻過幾頁。
放下驚堂木,判官垂落目光,掃視著面前的書頁。
隨后,祂將面前的書頁往前一推。
那書頁陡然豎起,玄黑的紙張表面正正對著審判殿中的所有人。
包括歐陽晟這位被審判的人,也包括王璇、庾跡、孟彰等一眾觀者。
那紙張開始時候只是平常,但在孟彰等人的目光停在它身上,它陡然拉長、變大、虛化。
到得最后,它仿似一面幕布一樣立在判官身前。
陸判一眼掃過去,隨后伸出手指輕輕一點。
那幕布一樣的紙張表面先是泛起一點漣漪,然后這一點漣漪擴散,在紙張表面勾勒出一個名號。
那是三個字歐陽晟。
在這三個字成形以后,這幕布一樣的紙張微微抖動后,卻又顯出了一個人像。
那人面容蒼老,眼神桀驁,穿一身打滿補丁的袍服
赫然就是審判殿堂下的歐陽晟模樣。
這個人像才剛成形,便眨了眨眼睛,往幕布之外的閻君、陸判、孟彰等人看了一眼。
還未等其他人做出反應,這個人像便又隱去。下一瞬,那幕布一樣的紙張表面映照出來的,卻是一個草屋。
草屋中有人里里外外地忙碌,有人等在外頭心焦急躁。
怎地還沒有出來?莫不是,莫不是難產了吧?
不等這句話說完,那草屋里就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你們家得了個大胖小子
幕布中映照的人面只是一喜,便又被苦悶與無力給擠去了面上喜色。
誒,誒,阿婆,我們家你莫介意
男人從屋里摸出兩個雞蛋,很不好意思地遞給了接生的穩婆。
穩婆面上的喜色頓了一頓,隨后才又將喜色掛上。
誒,不妨事,不妨事
她將懷里抱著的小兒遞給男人,同時將那兩個雞蛋接了過來。
男人抱著孩子,樂了一陣,才又問穩婆:阿婆,我婆娘她怎么了?可還好?
穩婆沉默一陣,總是沒說出話來。
抱著孩子的男人手上動作緊了緊,襁褓中的孩子被這力道擠壓得有些痛,張著嘴哭嚎出聲。
才剛出生的嬰兒,又能有多少的體力?
他哭嚎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而與它一般情況的,還有草屋里頭那低弱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