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甄先生已經有了明確的安排,那么剩下的事情該由誰來接手,也就很明白了。
他捧著這本簿冊,直直看著羅先生:如此,便煩勞羅先生多費心些了。
羅先生笑了起來。
自當竭盡心力。
待兩位先生結伴離去,站在自家暫且落腳的客院院門前,羅先生看了一眼身側的甄先生,問道:時辰還有些早,師弟,到我院子里坐坐如何?
甄先生笑了起來:我聽說師兄新近得了一包好茶?
羅先生翻了個白眼,推開院門先自走了進去:走吧。
坐在庭院里,羅先生取了新茶來,小心斟酌著捻了一兩茶葉來。
甄先生在旁邊看得,不禁催促道:師兄,再多拿一些出來吧?雖這里只得我們兩個人,但只一兩茶葉,是不是太磕磣了些?不夠的啊!
羅先生原本還有些遲疑,但聽甄先生這么一催,頓時就不猶豫了,手指往回撥拉了下。
竟是大有再將已經分出來的一兩茶葉收回些的意思。
甄先生不覺伸出手去,拉住羅先生的胳膊:師兄,真不必如此小氣吧?老師都讓你暫且負責照看安陽孟氏在帝都里的這一部分經營了,自不會讓你差這一點東西,就再多一些吧?
羅先生搖頭,果斷地收回胳膊。
甄先生很有些失望。
羅先生將撥拉回去的那部分茶葉收起,只拿著那小半兩茶葉來煮茶。
待一壺茶煮成被分出兩盞來,甄先生很有些小心地捧著茶盞,仔細品著茶水,一點不敢怠慢。
看他的樣子,除了手上這一杯、面前那一壺外,旁的是再不如何上心了。
包括那些已經被羅先生收起來的茶葉。
羅先生并不覺得奇怪。
他們都是那么多年的師兄弟了,如何還不熟悉彼此的性情?
甄先生他確實很有些愛好,好茶、好酒、奇株異葩
可以說,凡是美好的東西,就都合乎甄先生的心意。
但他愛歸愛,卻很能把握住分寸。
主人家不拿出來的,他不惦記,他惦記的都是主人家愿意拿出來的那一部分,而且他也不會貪,得到就樂呵,得不到也不會放在心上。
正是因為甄先生的這副脾性,他才能輕而易舉地通過太學那邊的審核,說是進入學府里擔任博士就進入學府里擔任博士,不會被太學那個學府一口拒絕。
若不然換了個人來,哪怕太學那邊知曉安陽孟氏使力往學府里送這么一個人,是為了保護自家族中的小郎君,也沒那么容易過得了太學那關。
至于羅先生自己
他不比甄先生豁達。他更斤斤計較,尤其是對于他自己的東西,一針一線都算得很是清楚。
可羅先生也自有羅先生的好處。
他對自己的東西計較得清楚,對旁人的東西同樣也分得明白。
不是屬于他的東西,再好再難得,他也不會拿。
在同時,羅先生對于各自的界限還有一種天然的敏銳。
內與外,敵與友,冒險與安穩,得與失
這樣的邊線,或許在還沒有明確的證據面前,羅先生自己先就有了屬于他的判斷。
而且,他的這種先覺判斷的準確率在八成往上。
就是這種恐怖至極的天賦,讓羅先生壓下了一眾安陽孟氏的族人,得孟梧信重托付重任。
甄先生對羅先生也很是熟悉,此刻他品著茶,抬眼卻見羅先生神思不守,似是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就開口道:師兄,你若是不專心的話,便莫要糟蹋了這好茶了吧?
羅先生被甄先生的話語給拽回了心神,雖已經是很習慣這位師弟了,但還是忍不住瞪了甄先生一眼。
甄先生討好地沖羅先生笑了笑,低頭品茶。
慘白混蒙的月光從天中垂落,其實頂不上什么大用,反而還更凸現了這一方天地的暗沉。
捧著茶水,嗅著在鼻端縈繞不去的茶香,甄先生忽然開口道:我如今竟有些習慣了
羅先生不動,連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
都已經落到這陰世天地三兩百年了,他這師弟竟然才算是有些習慣?這德性,根本就是沒得救了。
甄先生并不在意羅先生的態度,他仍然有些樂呵地打量這暗寂天地。
師兄。
聽得這一聲呼喚,羅先生微微偏頭,給了甄先生一個目光。
這師弟,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對啊
甄先生回轉了目光,很認真地看著他:師兄,好生看顧著阿彰吧。
羅先生沉默了一瞬。
甄先生凝望著他。
那頃刻間,甄先生的眼底,竟和外間那方天地很有些相像。
死寂幽冷的天地,縱被這慘白混蒙的月光反襯,也還是包容著那月光的存在,掙扎著要孕育出些什么。
師兄,莫要讓那些齷齪事,污了阿彰的心性。
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