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們小覷了二兄你。
孟彰小小地捧了孟顯一回,孟顯覷他一眼,身體坐得挺直。
就是這樣。孟顯道,他們拿我當(dāng)什么人了?!
孟彰安撫了孟顯一回,就將話題給帶了回來。
所以二兄,他們到底都說了什么?孟彰問。
孟顯將那幾個郎君的話語給孟彰復(fù)述了一遍。
他們說五石散這種秘藥發(fā)散的時候,有飄飄欲仙之感,似能脫去肉身皮囊的束縛,體會那一瞬息間的輕松與暢快
他們還說,五石散這種秘藥既有如此藥效,或許可以讓重病之人在痛苦中掙得一瞬歡愉。
他們說,絕大多數(shù)的重病之人俱都受到肉身的負(fù)累,只要能讓他們忘卻肉身的存在,該當(dāng)能讓他們體會到一刻的輕松
他們提到我了?孟彰問道。
不過不等孟顯回答,他自己先就搖頭否定了。
不對,他們不會做得如此明顯,否則二兄你也不會在心里反復(fù)惦念這個問題,差點(diǎn)演化出一場噩夢來。
孟顯沖孟彰討好地笑了笑。
孟彰搖搖頭,甚為無奈:二兄,你繼續(xù)說吧。
他們確實(shí)沒有提起你,孟顯將嘆息隱去,他們提起的是另一個人。
孟越。
孟越
聽得這個名字,孟彰也有一瞬的沉默。
孟越,孟彰活著的時候,也知道他。
這個孟氏的族兄弟并不比孟彰大多少,但他的境況,卻與孟彰甚為相似。
一樣的纏綿病榻,受不得冷,受不得熱,天氣稍有一些變化就得小心,不然必定會大病一場
不過與孟彰生來的體弱不同,孟越的遭遇卻是人為的。在六歲以前,孟越還是一個活潑健康的安陽孟氏一族小郎君。
但就在六歲那一年,原本該在父母看顧下嘗試養(yǎng)精修行的他,卻在人的刻意引導(dǎo)下,服食了一份他尚且柔弱的肉身無法承受的大藥。
自那一日,他的身體就徹底毀了。
毀掉他的,甚至不是旁人,而是他的姨母。
他生母的同胞親妹妹。
成人的恩怨糾纏而生的惡意毀了他,而他,還不能為自己報仇
他生母在她自己父母的懇求威逼下,替他原諒了那個惡人。
比起孟彰來,孟越的命途還要更加的坎坷。
孟彰曾見過他,不是孟彰去找的他,而是他強(qiáng)撐著破敗的身體來拜訪的他。
那時候,孟彰在這個六歲的小郎君眼中,看到了無盡的荒蕪。
孟顯顯然也清楚孟彰想到這個族兄弟時候的復(fù)雜心緒,他不打擾孟彰,陪著他沉默。
孟越服食五石散了?
長久的安靜過后,孟彰才問道。
沒有。孟顯搖頭,眼中的神色也很有些復(fù)雜,我從族學(xué)出來以后,就去見了孟越。
孟越雖然比孟彰大不了多少,但因?yàn)槟菆雠f事,他并不是跟著他阿父阿母一起住的,而是由他阿爺照看。
孟越很少見人孟彰道。
不論是同輩的族兄弟,還是更上一個輩分的長輩,他都少有搭理的。
外人不說,就是族里評他,也是用的孤拐。
孟顯點(diǎn)頭:但他這次見了我。
孟彰無言一陣。
孟顯轉(zhuǎn)眼看了看他,抬手在他額角上揉了揉:他跟我說,不必你擔(dān)心他。
只有這幾個字?孟彰有些明白。
孟顯頜首:只有這短短的幾個字,說完這一句話,他便讓人送我出來了。
孟彰默然坐了一陣,忍不住對孟顯開口:如果服食五石散的人,是他的話
不過話還沒有說完,孟彰自己就搖頭了。
我這說的是什么?他低罵了自己一句。
說這話的他,才是對孟越那個小郎君的侮辱與輕視吧。
孟顯看著責(zé)罵自己的孟彰,臉色柔和。
不必如此,孟顯勸道,越族弟心里是明白的,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縱然旁人都說孟越孤拐,但孟昭、孟顯和孟蘊(yùn)這三個小郎君小女郎看著那牛倔牛倔的孟越小郎君,總是先多了些寬和。
孟越,那個遭遇凄慘的同族族弟,是真的很有些像他們的幼弟
但也正是因?yàn)橛忻险谩⒚显竭@樣的小郎君在,孟顯才更為心疼,才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以前,便暗自生出了些奇異的念想,以致生造出這一場噩夢來。
孟彰收攏心神后,也察覺到了孟顯心頭的明悟,不覺抬眼看了看他。
孟顯的目光轉(zhuǎn)了過來。
你不必太擔(dān)心我,前有你,后有越族弟,我如何還會繼續(xù)猜度有了五石散后,是不是能為你們減去幾分痛苦?
孟顯的噩夢,全都因那一念而出。
他曾無意識地想過這樣的一個問題。
那念想在他心中扎根,又悄然無聲地壯大,到最后
就成了孟彰所看見的那方噩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