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遠現在是生活精力些了,可他怎么就覺得,日后再想要聽阿遠的琴曲,非但不會比早前更容易,反而還會更艱難?
明明心中的這種感覺越漸勃發,可他聽著身邊這些同族兄弟的暢想,聽著他們的談笑,到底還是沒有將這種感覺說道出來。
罷了,罷了,諸位族兄弟心中情緒正高漲著,他何必來潑冷水?待日后,事情自見分曉。
謝遠不知謝尚心中所想,只跟在領路的管家后頭,一路走進了正院。
正院的書房處,謝誠正等著他。
見得他過來,謝誠細看他一陣,眼底也有笑意升騰。
坐吧,別太拘束。他道。
謝遠一禮,在謝誠下首坐定。
今日園子里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看著下首恭謹守禮的郎君,謝誠也沒探究太多,只問他道,可是真的?
謝遠頜首:我與孟氏小郎君相交,確是高山流水。
謝誠道:如此,也好。
也好,是什么也好,謝誠沒有明白說出,但謝遠懂。
高山流水的知音之交,素來為天下士族所推崇,是被天下士族所欽羨的佳話。
有這一出佳話在前,謝遠乃至整個陳留謝氏與孟彰相交來往,就很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畢竟,那可是知音啊
知音之交,凌駕于所有世俗之上。
謝遠垂眉。
謝誠重又穩住心情,看向下首的謝遠,勸道:阿遠,你資質本也極好,只是這些年來,一直都被耽擱了。
謝遠神色微動,他抬起目光,迎上謝誠的視線。
謝誠關切看他:但日后,可不能再這樣懈怠了。若不然
阿遠,謝誠道,你應該也不想要再看見友人遇險而你卻無能為力的事情發生了吧。
謝遠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
謝誠看出來了,他略等了一等,等到謝遠心神稍稍平復一些以后,他道:我會上稟族里,為你多加厚三成的修行資糧。
三成?三成!
阿遠,他道,迎著謝遠陡然抬起的目光,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機會。
謝遠從座上站起,拱手端正而鄭重地與謝誠一禮。
多謝誠叔祖,遠當牢記于心。
那為他多加厚的三成修行資糧,既是為了他,也是為了阿彰。
就像謝誠所希望他把握住的那個機會,不僅僅是指族里給予他的這一次機會,也是指謝遠與孟彰相交的這一次機會,更是
陳留謝氏與孟彰交情更深入的機會。
陳留謝氏能從一介寒門,崛起成如今的帝都二等名族,就是因為陳留謝氏從不會浪費任何一個機會。
不論這個機會在最初的時候看起來是什么樣子的。
謝誠滿意點頭。
你能記得就好。
謝遠只笑得恭順。
到謝遠出了謝誠府上,返回自己府邸以后,他卻是站在自己書房里,看著那置在角落一個幾案上的箏。
那箏已經擺放在角落處很久很久了,但不論是箏身上,還是那幾案上,卻都不見塵灰沉積,而是干干凈凈的。
就像仍然有人時常會在那里坐定,拂手奏起箏曲一樣。
謝遠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幾案,許久以后,他笑了一聲。
這世道,或許是真的能有光的
謝遠的聲音低低,卻因懷抱著希望而充滿了力量,全不似往常時候的倦怠與無力。
那謝遠
這邊廂,還在馬車上呢,孟廟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孟彰睜開眼瞼看他。
那謝遠,真就是你的知音?
孟彰認真想了想。
其實不是這樣說的,而應該反過來。
他是謝遠的知音,謝遠是他的同伴。他們共有一個艱難但美好的愿景。
不過
孟彰點了點頭,并沒有仔細跟孟廟分說。
因為他知道,說了孟廟也是不會懂的。
可真好。孟廟道,面上是止不住的艷羨。
他確實是羨慕的,無比的羨慕。
人在世道上存活,有許許多多不能用言語宣泄的情緒,還有許多積悶在心頭的事情。
這些情緒、這些事情,有的是說不出口,有的是說出口了也仍舊沒有辦法,只能積壓在心頭,只能由著它發酵,看著它腐爛,直到自己從陽世落到陰世,直到自己連魂體都消散。
但有一個知音就不同了。
那些情緒、那些事情,即便仍然沒有辦法宣之于口,也已經有人能明了,有人能懂得
這如何不好?!
可太羨慕你了。孟廟道。
孟廟是頭一次,這么直白地將這種羨慕說道出來。
孟廟又自羨慕地看了孟彰一眼,才收回目光,慢慢消化著自己的情緒。
孟彰天資出眾,他不羨慕;孟彰備受安陽孟氏一族看重,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