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許是因為這孟氏阿彰他看不上慎太子呢?
縱然心有沖動,這位郎君也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記得自己所在的這地方,到底沒將最后那半句話給明白說道出來。
旁邊的諸位郎君也只是沉默,少頃后就輕易將這話題帶過,并未緊抓著不放。
孟彰穿過各色各樣的目光,腳步平穩(wěn)走向了顧旦。
顧旦也是一身慣常的太學(xué)書童袍服,如往日一樣肅肅立在晨光中,等候著他。
見得他走近,顧旦瞥了一眼孟彰身上的袍服裝扮,眼底快速閃過一絲笑意。
郎君。他低頭,跟孟彰問好。
孟彰微微點頭,就帶著顧旦往童子學(xué)學(xué)舍里走。
送孟彰走入處在正房位置的童子學(xué)學(xué)舍以后,顧旦也轉(zhuǎn)身,往西廂房的位置去。
西廂房里,大多數(shù)的書童已經(jīng)在自己的席位處入座了。
顧旦望得一眼,目光全無停頓,輕易就收了回來。
即便這些書童中,有那么幾位衣著裝扮與往常不甚相同,顯然是特意裝扮過了的。
坐在他鄰座的那位書童看他坐下,對他笑了笑。
顧旦回了一笑,便收回目光。
他知道這位同窗,他是被王紳選中的書童。在他旁邊更遠處坐著的,是庾氏、謝氏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選中的書童。
顧旦能感覺到,即便今日晨早他們一眾人等都還沒有說過幾句話,他也已經(jīng)得到了這群人更進一步的接納與認可。
那他就高興了嗎?
不需要顧旦去詢問自己,他便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他輕易將諸般雜念放下,低頭去看條案上頭的書籍。
正房位置的童子學(xué)學(xué)舍里,孟彰也才剛剛現(xiàn)身,就迎接了一眾比之往常時候還更復(fù)雜的目光。
他穿過了這些目光,在自己的條案后頭坐下。
你倒是穩(wěn)得住。王紳轉(zhuǎn)了半個身體來,對他笑。
謝禮、庾筱、李睦等一眾也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的小郎君小女郎們齊齊點頭。
這有什么穩(wěn)住穩(wěn)不住的說法的?孟彰很自然地反問,你們不也都一樣嗎?
王紳、謝禮、庾筱、李睦等小郎君小女郎們怔愣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
王紳先笑道:不錯,我們都是一樣的。
孟彰回得一笑,很自然地在條案上鋪開紙張。隨后,他撿起條案邊角處那筆架上架著的筆枝,讓那筆頭飽蘸了墨汁。
他提著筆,沉心定神,勾腕而劃。
看見孟彰開始練字,王紳、謝禮、庾筱等一眾小郎君小女郎們對視一眼。絕大多數(shù)小郎君小女郎都回轉(zhuǎn)過身去,只有王紳
他就支肘托腮,看著孟彰行筆練字。
明明這都是孟彰平日里慣常的功課,明明王紳就坐在孟彰前席,但此時王紳卻看得極其認真細致,就似他第一次看見孟彰練字一樣。
孟彰心神匯聚,又哪里會在意這些目光?
而待到他將筆枝重新架在筆架處時候,王紳也已經(jīng)先孟彰一步收回目光,端正坐好了。
孟彰抬眼,看了王紳的背,仍舊沒有多說什么。
過不得多時,就有先生從外頭走了進來,與他們講課。
到午時,慎太子在峻陽宮陪著武帝司馬檐和皇后楊氏用過午膳后,便擺了太子車駕,一路從峻陽宮直接出了宮門。
太子車駕走過長街,走過那一眾圍來的百姓,往太學(xué)而去。
太子殿下的車駕果真是威儀,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樣的風姿
是啊,若是能見一見太子殿下就好了
縱然平常時候,這些穿街過巷的百姓時常會有這樣那樣的言辭與說法,且這些言辭與說法大多都隱著對司馬氏皇族的非議與不滿
曾經(jīng),司馬慎也為這些傳到他耳邊的民聲、民言煩惱愁苦,但后來,這樣的煩惱和愁苦就全都沒有了。
因為司馬慎知道,即便這些百姓心里眼里都埋怨著司馬氏皇族,可他們的心底,都仍然存著對司馬氏皇族的信任與期望。
那信任和期望源自皇位,源自天子的尊位,不是世族們隨隨便便就能夠動搖的。
更甚至,就連世族自己心底深處,也同樣存有這樣的期望。
世族們的反擊與對峙,與其說是出于野心,倒不如說是出于自保。
就似這些平民百姓一樣。
坐在太子鑾車里,聽著這些在耳邊低低響起的聲音,司馬慎卻回頭,往越漸遠去的帝城看去。
他看著峻陽宮,也看著高原宮。
許久后,他默默地笑了,笑容中飽浸苦意。
太子鑾車一路駛過長街,在太學(xué)牌坊外停下。
司馬慎下了馬車,長長儀仗前方,張學(xué)監(jiān)領(lǐng)著一群學(xué)監(jiān)、博士,站在祭酒側(cè)后方恭敬行禮。
太學(xué)再是對司馬氏皇族心藏不滿,在司馬慎太子車駕降臨的這一日,卻也仍然保持著對皇族的禮敬,不曾失禮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