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僅僅是在保全那個同窗,也是在保存他們自己。
他們不能保證,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
但今日這一遭,童子學里的這些小郎君小女郎態度如此果決,如此堅定,真的就只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同樣受到威脅嗎?
不,不是。
他們是在借著這個機會,好進一步拉近他們與孟氏阿彰的距離,好真正將同窗的身份和情誼確定下來。
有什么
是比同仇敵愾,更能快速增進雙方之間的情誼的嗎?
沒有了,再沒有了。
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心思敏捷,捕捉機會的能力非同尋常,但是,他們小覷了孟氏阿彰啊
蔡先生想著剛才瞥見的孟氏阿彰面上的神色,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感覺。
是的,方才那一瞬間,孟氏阿彰面上有奇異,有動容,也有笑意,看上去真真就是一個被同窗的深情厚誼觸動了的小郎君。
可是,可是!蔡駿卻覺得王紳這些小郎君小女郎的仗義舉動背后的小心思,這孟氏阿彰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洞若觀火。
不是什么大事,微妙的靜默之中,張學監開口說話了,他道,只是學里有些事情,需要問過孟彰的意見而已。
學里有些事情,需要問過孟彰的意見?
這樣一句話,雖是什么都沒說,但也是什么都說了。
王紳知道,他不能再繼續問下去了,他需要適可而止。
但是
王紳跟謝禮、庾筱、李睦等一眾鄰近的小郎君小女郎交換了一個視線,最后看向了孟彰。
事情的關鍵,始終在孟彰。
而孟彰正微微低著頭,似乎是在沉吟。
還拽著孟彰一片衣角的王紳手上用了些力。
孟彰察覺,略抬起目光來看王紳。
那目光里,帶著些詢問的意味。
王紳看了站在學舍門口處的張學監一眼,低聲問孟彰道:阿彰,你的意思呢?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王紳已經特意壓低了聲音,但在場所有人,都是入了道的修行者,有修為在身,耳目不俗,王紳的話所有人一個字都沒有錯過。
張學監更明白,王紳這話也是說給他聽的。
他在再一次,對張學監、對童子學、對太學,表明他的立場。
王紳之后,謝禮、庾筱也都很快跟上。
他們各自壓低了聲音跟孟彰說話。
對啊,阿彰你是怎么想的?
別怕阿彰,我們都站在你這邊的!
孟彰鄭重頜首,領了王紳、謝禮、庾筱乃至更多往他這里看來的、無聲表明態度與立場的小郎君小女郎們的心意。
學監不是說了嗎?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問一問我的意見而已。孟彰道,應不是什么禍事。
多謝諸位同窗好意。
王紳鄭重看他一眼,松開了抓著孟彰衣角的手,同時往側旁站去,讓出道路來。
孟彰拱手,無聲與王紳、謝禮等一眾童子學小郎君小女郎一禮,抬腳向張學監走了過去。
不得不說,看著這些小郎君、小女郎你來我往像模像樣地相互謀算,卻點到即止,也是作為師長才能擁有的待遇。
畢竟,到這些小郎君小女郎真正長成以后,這樣的點到即止,就全都消失不見了
壓下心頭翻涌而起的慨嘆,張學監對旁邊的蔡駿蔡先生點頭,說道:你繼續看顧著他們。
蔡駿蔡先生躬身低頭。
我們走吧。張學監說了一句,便領著孟彰往外走。
見得張學監、孟彰兩人從童子學的學舍走出來,一直站在院門邊上的史、黃、邵三位先生暫時停住了話頭,往他們那邊看過去。
張學監臉色不動,帶了孟彰便往東廂房去。
東廂房里如今一個人都沒有,正適合他們談話。
孟彰抬頭,遙遙往院門邊上看過一眼,正正就跟史磊史先生對上了視線。
史磊怔愣了一瞬,少頃后,他露出一個帶點歉意的笑容。
孟彰停下腳步,拱手對這邊廂行了一禮。
黃、邵兩位先生見得,愣了愣,旋即大喜。
這是,這是
孟彰他是那個意思的吧?他原諒了阿磊?
史磊站在原地,緩緩揚起一個笑容。
那笑,足可與朗月相輝映,放松至極,清亮至極。
黃、邵兩位先生看見,心里最后壓著的一點陰霾徹底散去。
到這個時候,他們是真的不用在擔心史磊這個同僚友人了。
不必擔心學里會不留情面、一點體面都不給史磊留;不必擔心安陽孟氏、孟彰秋后算賬;更不必擔心史磊自己心里過不去,始終存著這個疙瘩,乃至最后陷入偏執,真正地萬劫不復
張學監沒有多說什么,在旁邊略等了等,才繼續往東廂房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