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等夏元背完,夏秀才臉上帶著微笑道:“元兒,這篇《千家詩》可能背全了?”
夏元點頭:“我能背下來!”
夏秀才微微點頭:“好,每天再練三個大字……”
江枝的到來,打破剛才祥和的氣氛,夏元過來恭恭敬敬行禮:“江奶奶好!”
對奶奶這個身份,江枝已經(jīng)能坦然接受了,尤其是面前這個乖巧懂事的小學童。
六歲年紀的孩子,眼里都是沉穩(wěn)。
經(jīng)歷過生活波折,又讀書啟蒙過的夏元從來不會在村里亂跑,每天不是陪著奶奶干活,就是跟犯病的爹爹在一起,要不然就替娘整理繡線,懂事得讓人心疼。
江枝摸摸夏元的頭:“聽你奶奶說,你會背弟子規(guī)和三字經(jīng),真是讀書的好苗子!”
被人夸獎,夏元含羞的點點頭:“元兒只會背,還不解其意!”
“哎呀!”江枝驚訝道:“瞧這小人兒多會說,能背都很好了,你還想解意。哎,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以后又是一個天才!”
夏母剛才還笑著的臉僵了僵,江枝也陡然察覺自己說錯話了。
夏秀才就是個天才,天妒英才,對別人是夸獎的詞,對夏家卻是傷疤。
還沒等江枝想法緩解氣氛,旁邊夏書言出聲道:“世上并無天才,不過是天道酬勤罷了!”
可能是事事順心,再加講學時需要對著外人說話,夏秀才如今看著氣色不錯,就連說話都流利起來。
秀才娘子也道:“元兒性子靜,只是就比別人多識幾個字,當不得夸獎!”
這夫妻倆是一個比一個謙虛。
江枝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秀才娘子表面柔柔弱弱,可實際上性子最是堅貞剛烈,夏秀才患病科舉無望始終不離不棄。
如今以一己之力扶助夫君,贍養(yǎng)婆母,撫育幼子,就連桃兒娘那生死之時,把自己逼暈了也能完成。
現(xiàn)在面對田家的感恩和自己的夸贊,秀才娘子還是溫溫柔柔,并無二致,讓江枝越發(fā)佩服:“你們真是太謙虛了!”
夏秀才平靜道:“光陰似箭,村里的孩子也應該多學!”
江枝眼睛一亮:“秀才公覺得該怎么教?”
之前的夜校基本上是以娛樂為主,學習上只是皮毛而已。
江枝從來沒有想過正式開蒙上課。
畢竟村里居無定所,尚處在饑餓貧困中。
讀書耗錢耗時間,鄉(xiāng)下孩子已經(jīng)是家里重要勞動力,沒空上學。
更主要的還是教書是苦事,好人都要氣出心梗,夏秀才病情不穩(wěn),擔心被學生一氣要發(fā)瘋。
所以也沒有說過真正教學,只希望能學習一些知識。
現(xiàn)在夏秀才主動提起,自己也可以順勢問上一問!
可江枝才說這一句話,剛剛還看著好轉(zhuǎn)的夏秀才立即蹙眉陷入沉思,口中喃喃,又成了宕機狀態(tài)。
他腦子還是不好使,只知道孩子們該上學了,具體怎么辦他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唉,不行不行,這事急不得!
江枝趕緊安慰自己。
教孩子學習是個體力活,好人都要氣病,夏秀才已經(jīng)在好轉(zhuǎn),可不能急于求成又弄瘋了。
心病還須心藥醫(yī)。
江枝沒有談教學,而是提起另外一個毫不相干的事:“我準備請縣令恢復書言的廩生資格!”
這是她冬月時去縣城,跟向德金他們閑談想到的。
此話一出,滿堂皆靜,夏母放下手中正剝的菜頭,震驚的望著她:“江妹子,這話你當真的?”
旁邊,秀才娘子和夏秀才都怔怔望過來,同樣的期望和懷疑。
江枝點頭:“這事一定可以辦的。”
這些時間里,江枝觀察到夏秀才病情反復,講學時神采飛揚,可轉(zhuǎn)眼又極度不自信。
這種病人他們其實知道自己很優(yōu)秀,只靠簡單的夸獎能起到的作用不多,需要的是更深層次的認同。
廩糧是官府嘉獎優(yōu)秀學子的物資獎勵,一月一斗糙米,兩百文錢。
這種獎勵是考取秀才功名時連續(xù)名列一等才有。
錢糧雖然不多,對學子有微薄補助,更是家庭的精神支柱和榮耀。
若說夏書言屢考不中,讓人嘲笑還只是外界打擊,只要進學堂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就能躲起來。
而被教諭免去廩生資格,就是對他以前的優(yōu)秀進行否定,成了心里插刀的致命一擊,這才徹底摧毀了他。
江枝以前也只以為夏秀才是考不中舉人,又被嘲笑才郁郁成疾。
可現(xiàn)在看來,夏秀才其實什么都清楚,他只是走不出那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