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將那薄被斯斯文文卷在身上,方才他吐出淤血之時也很是小心,薄被甚是干凈,并未染上血跡,見他將被子卷好,方才微笑著對他比劃出一連串的字符??上嘁峦幽昙o甚小,記性即是不佳,悟性也是不高,瞪眼看他比劃良久,也不知他在說些什么,瞠目以對。李蓮花見他瞠目不知其所以然,微笑得越發愉快,越發對著他頗有耐心的比比劃劃,然則青衣童子牢牢盯著他那手指比劃來比劃去,便是渾然不解他在說些什么。
于是李蓮花的心情越發愉快了。
玉蝶此時端了一杯新的熱茶進來,手臂上搭了一件深黛色的長袍,這衣裳卻是舊的。李蓮花眼見此衣,滿臉贊嘆,對著那衣服又比劃出許多字來。玉蝶滿臉茫然,與青衣童子面面相覷,輕聲問,“青術,他在說什么?”
青衣童子兩眼望天,“鬼知道他在說什么,這人的腦子多半有些問題?!庇竦麑⒁路f給李蓮花,李蓮花端過那杯熱茶,終是喝了一口,對著玉蝶比劃出兩個字“多謝”。玉蝶嫣然一笑,小小年紀已頗有風情。李蓮花肺脈受損,不敢立即咽下熱茶,便含在口中,玉蝶遞上一方巾帕,李蓮花順從的漱了漱口,第一口熱茶吐在巾帕之中,但見全是血色。
漱口之后,玉蝶又送來稀粥,角麗譙既然一時不想要他死,李蓮花便在這牢籠之內大搖大擺的養傷,要喝茶便喝茶,要吃肉便吃肉,仗著不能說話,一雙手比劃得兩個孩童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差遣得水里來火里去,但凡李蓮花想要的,無一不能沒有。
如此折騰了十二三日后,李蓮花的傷勢終于好些,玉蝶和青術對他已然很熟,深知這位文雅溫柔的公子哥很是可怕,對他的話頗有些不敢不從的味兒——莫說別的,只李蓮花那招“半夜鐵鐐慢敲床”他們便難以消受,更不必說李蓮花還有什么不必出聲便能一哭二鬧三上吊之類的奇思妙想,委實讓兩個孩子難以招架。
而這十二三日過后,角麗譙終是踏進了這間監牢。
角大幫主依然貌若天仙,縱使穿了身藕色衣裙,發上不見半點珠玉,那也是傾城之色。李蓮花含笑看著她,這么多年來,踏遍大江南北,西域荒漠,當真從未見過有人比她更美,無論這張皮相之下究竟如何,看著美人總是件好事。
角麗譙一頭烏絲松松挽了個斜髻,只用一根帶子系著,那柔軟的發絲宛若她微微一動便會松開,見了便讓人想動手去幫她挽上一下。她穿著雙軟緞鞋子,走起路來沒半點聲息,打扮得就像個小丫頭,絲毫看不出她已年過三十。只見她輕盈的走了進來,玉蝶和青術便退了下去,她一走進來便笑盈盈的看著李蓮花。
李蓮花微笑,突然開口道,“角大幫主駐顏有術,還是如此年輕貌美,猶如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币堰^了十二三日,他的喉嚨早已好了,只是實心眼的玉蝶小姑娘和青木小娃兒若是聽見,只怕又要氣煞。
角麗譙半點不覺驚訝,嫣然一笑,“在劉可和家里,我那一刀如何?”
“堪稱驚世駭俗,連楊昀春都很佩服。”他是真心贊美。
她越發嫣然,“看來我這十年苦練武功,確有進步,倒是李門主大大的退步了?!?
李蓮花微微一笑,這句話他卻不答。角麗譙嘆息一聲,他不說話,她卻明白他為何不答——縱然角麗譙十年苦練,所修一刀驚世駭俗,那也不過堪堪與李蓮花一劍打成平手。
只是李蓮花,卻不是李相夷,那句“李門主大大退步了”不知是諷刺了誰。角麗譙心眼靈活,明白過來也不生氣,仍是言笑晏晏,“李門主當年何等威風,小女子怕得很,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與李門主打成平手。”她明眸流轉,將李蓮花上上下下細看了一遍,又嘆道,“不過李門主終歸是李門主,小女子實在想象不出你是如何將自己弄成這番模樣……這些年來,你吃了多少苦?”
“我吃了多少苦、喝了多少蜜、用了多少鹽多少米之類……只怕角大幫主的探子數得比我清楚?!崩钌徎ㄈ崧暤?,“這些年來,你何嘗不是受苦了?”角麗譙一怔,秀眉微蹙,凝神看著李蓮花,李蓮花眉目溫和,并無諷刺之意。她這一生還從未聽人說過“你何嘗不是受苦了”這種話,倒是大為奇怪,“我?”
李蓮花點頭,角麗譙凝視著他,那嬌俏動人的神色突地收了起來,改了口氣,“我不殺你,料想你心里清楚是為了什么?”李蓮花頷首,角麗譙看著他,也看著他四肢的鐵鐐,“這張床以精鋼所制,鐵鏈是千年玄鐵,你是聰明人,我想你也該知道尋死不易,我會派人看著你?!崩钌徎ㄎ⑽⒁恍?,答非所問,“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角麗譙眉頭仍是蹙著,她素來愛笑,這般神色極是少見。
“你與劉可和合謀殺人,劉可和是為了劉家,你又是為了什么?”李蓮花握住一節鐵鐐,輕輕往上一拋,數節鐵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抬手接住,“你在宮中住了多少時日?清涼雨是你的手下,盜取‘少師’對‘誓首’?為了什么?逼宮?”
角麗譙緩緩的道,“不錯?!彼嬲趾淠饋淼臉幼赢斦骛ㄈ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