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有膽識,可這句你卻說錯了,”左夫人打量謝含章的模樣,稚氣未脫,滿口狂悖,她擱了茶盞,“你們大梁的女人要三從四德,這里卻是北靖,我身為左夫人,也是上都的主人,我與?合罕與?右夫人一樣,都是這北靖的天。”
左夫人雖然這么說,但謝含章從頭至尾與?她口中的大梁女人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以至于?說到最?后左夫人自己都有些懷疑——
難不成謝含章與?月后這樣的,才是大梁女人該有的模樣?
“哦?”謝含章嗤笑,“是么?”
左夫人止了遐思,又問:“知道我為何將你請來北靖么?”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謝含章站在左夫人面前,雙手被縛,只覺得這個請字無比諷刺,她氣極反笑,“如今我人在你手上,要殺要剮,你扔句話便是!”
“人死不過?一抔土,我要殺你,何苦派人千里迢迢將你帶回北靖?”左夫人眼?睛一轉(zhuǎn),果真如俄勒昆所說那樣,“只是如今謝氏由忠臣變作佞臣,看來你的作用也沒?有原先那么大了。”
左夫人這一趟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此前派去的軍隊是為以防萬一,可她沒?料到結(jié)果全軍覆沒?,合罕追究起來,左夫人難辭其咎,最?后只能推到師戎郡太守赫連誠的頭上,怪他近來動?作頻繁,是想?做他們北靖的主了。
她命俄勒昆以追尋當(dāng)年?圣女為由,所以軍隊出事后,她便以抓捕俄勒昆的名義帶回兩人。
“沒?有原先那么大,那便不是全然沒?有用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不是太平盛世,群雄逐鹿,縱使來日迎慕容述回宮,他也未必敢定謝氏的罪,”謝含章十分篤定,來的路上耽擱不少時日,她并沒?有聽說謝氏落馬的任何消息,即便消息滯后,此刻她也要咬緊牙關(guān),“你自詡與?合罕共享北靖,可你卻硬是要我嫁給你的兒子,成為你兒子的附庸——我倒是想?問一句左夫人,你與?那些依附于?夫君的尋常妻妾,究竟有何不同?”
不知其中哪個字眼?戳到了左夫人,她微紅的臉上笑容淡了,這下?是真的有些慍怒。
俄勒昆警鈴大作,抬眸想?要求情:“左夫人——”
話音未落,侍婢方才沒?打出去的一巴掌重重賞給了俄勒昆,那侍婢背后仗著左夫人,說話的語氣很是囂張,“夫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殿中靜默須臾,俄勒昆挨了一巴掌蟄伏回去,額角的汗滴到木地板上,發(fā)出啪嗒的抗議聲。
“普天之下?不是男人便是女人,”良久,左夫人終于?又開口,“難不成有朝一日做了天下?男人的主,還要將他們斬草除根?”
謝含章話趕著話,“所以你想?做天下?男子的主?”
左夫人被逼得一愣,緊接著也不輸讓,“是又如何?”
“那畫像上掛著的是誰?”謝含章側(cè)了側(cè)臉,那意思是指寢殿內(nèi)墻所掛的畫卷,此刻她終于?想?到一個人物,“是你們北靖的月后?”
左夫人眉心一皺,眼?睛卻是一亮,“你也知道她?”
“可她是梁人,”謝含章沒?順著左夫人的話,“沒?記錯的話,左夫人似乎出身巴瓦部?。五部?自古與?大梁水火不容,和親不過?是暫保一時太平的下?策,如今這個情形,你敢掛宿敵的畫像,也很有膽量!”
“她可不光是北靖的仇敵,”左夫人朗聲笑起來,聲音縈繞大殿梁柱,豪情萬丈,“月后廢除子貴母死的制度,鼓勵女人為官做將領(lǐng)。若非當(dāng)今合罕介入,只怕她還要翻了五部?的天!”
“介入?”謝含章聽出一絲不對勁,“怎么當(dāng)今合罕不是莫日族的世子?”
“莫日族?”左夫人笑得更高,“這世間哪兒還有什么莫日族,當(dāng)年?唯一的世子就是月后所出,早一杯毒酒送他歸了西。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當(dāng)今合罕頂著私生子的名頭,其實與?莫日族根本沒?有半點干系。莫日族至今未被抹去,不過?是要用來做擋箭牌,背負罵名罷了!”
“那為何當(dāng)今合罕遲遲不敢為自己正名?”謝含章心中驚濤駭浪,隨即打通關(guān)節(jié),反將左夫人一軍,“還是這些殺孽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即便他想?推給莫日族,五部?中人也根本不信,天下?黎民也根本不信!”
左夫人顯然愣住了。
這就是五部?入都后陷入的困境之一。
以殺止殺在這里行不通,大梁人太多了,即便殺紅了眼?,也還有萬斛關(guān)內(nèi),江左那一大片。
“所以北靖看似銅墻鐵壁,實則與?江左大梁一樣風(fēng)雨飄搖,各方涌動?。你秘謀與?謝氏聯(lián)盟,端的一派雄心壯志,想?要一統(tǒng)天下?,我看實則不然。你表面威風(fēng),實則猶如籠中困獸,急需利用謝氏的兵權(quán)與?威望來擺脫此時此刻的困境,”謝含章往前一步,身后的侍婢莫名后退一步,“左夫人,合該我來問你,你于?我謝氏的用處又有多大?”
俄勒昆猛然抬眸,看向?謝含章的神?情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