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京指尖磨著床沿,說話?間略微撐起?身子,“屬下不知?。”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1。”
李令馳沉吟到最后,強弩之末,聲音又漸漸低了回去,裴云京說不知?道,這也是哄著李令馳,自從趙云清死后,裴云京就明白,此生李令馳再不會信自己的任何一個字。
謝公綽與?李令馳是一路人,這點連李令馳自己都十分認同。謝公綽不止吟詩,還要邊吟誦,邊拿一柄玉如意敲那唾壺,經?年累月的擊打之下,壺口全是缺口。
那缺口上寫滿了謝公綽的野心?。
李令馳嘆一口氣,末了又輕笑道:“此乃當年高祖之父臨終之言,而后靖襄帝勵精圖治,開拓大梁盛世——他這是想?學靖襄帝。”
“可謝公綽沒有?謝泓的忠心?,”裴云京不置可否,他認同也不認同,謝公綽要效仿也得有?前提,“有?忠心?才有?孝子賢孫,才有?擁躉。”
這話?明里否認了謝公綽,實?則是將李令馳一并打入萬劫不復,李令馳卻裝著忽略了這點,反駁道:“忠心?是身為人臣的本分,可古來創業之君,哪個又有?丁點兒忠心??遑論?謝泓人都已死絕了,滿門上下不留一個活口。”
裴云京這才垂下眸去,脫口一句:“明公所言極是。”
卻說這廂夕陽西下,謝元貞終于滿載而歸回了司馬府,誰料赫連誠已在后院房中等候多時。
那一盞燈燭昏黃,映照出一片碩大的人影,謝元貞腳步漸近,方才在前廳時卻沒有?僮仆稟告自己,直到進門之前他仍心?有?猶疑,推門而入的瞬間倒是明白了赫連誠的苦心?。
先前謝元貞說過此后赫連大人不必再偷偷摸摸,只?是光明正大入司馬府終究會引來注目。如今柳濯纓清談盛名在外,白日赫連誠要與?柳濯纓劃清界限,入夜就更該如此,左右這穿窬之盜赫連誠是做定了,他索性登堂入室,徑直候在大司馬的寢間,翹首以待柳大人臨幸。
“回京前特地?從師戎郡繞過,”謝元貞字里行間克制不住的高興,抱住赫連誠卻還要挑嘴,“你怎的馬不停蹄就追來了?”
赫連誠揉崽子似的回抱謝元貞,獨守空閨寂莫冷,他委屈得要掉眼淚,“你繞的是師戎郡,又不是我?赫連府,我?妻三過家門而不入,我?只?能挑著扁擔苦苦追尋。”
說著赫連誠還把劃過槳的手給謝元貞看,寬厚的掌心?上長滿老繭,在燭光下微微泛紅紅,見?狀謝元貞趕緊絞了巾帕過來給他小心?擦拭,末了突然?親了一口他的掌心?。
赫連誠是在逗謝元貞,可最后弄得自己心?里也癢得緊,他奪過巾帕扔回水盆里,濺起?一地?水花,與?這人的花言巧語遙相呼應,“郎君親妾的手做甚,妾的嘴在這兒呢。”
謝元貞裝聽不懂,眨著一雙大眼睛含情脈脈,秋水盈盈,“我?知?道你的嘴在這兒,可這不是等著你問話?呢?”
“田騶忙于秋收,柳大人此行卻是為埋下種子,”赫連誠俯身望進那一波無邊秋水,“難道不是我?聽柳大人細細說來?”
兩人坐上蒲團,赫連誠邊倒茶水,邊聽謝元貞說:“旁的我?已在家信中提及,只?是一點——”
自洛都謝氏滅門,公冶驍與?賈昌率兩營追擊謝元貞兄妹,一路損兵折將終至無果,不過加之南下流亡途中的折損,其實?除了四幢主之外,還有?士卒幸存。
只?是蕭權奇中途逃竄,通敵叛國的罪名定不下來,五部鐵蹄隨即踏過,謝氏一門就又成了以身殉國的忠臣良將。
紙包不住火,二營原本就歸謝泓統管,為防走漏風聲,也是怕日后有?人要翻案,公冶驍與?賈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撤下海捕文書之后,于求見?李令馳的前一夜就預備將人殺個干凈。
公冶驍做事狠絕,彼時哪管什么四幢主,本是決計留不下來的,只?是其中的老童與?賈昌素來交好?,還是看在賈昌的救命之恩上,好?說歹說又留下四人。
可在四幢主眼中,公冶驍的大發善心?卻不是恩賜。因為論?資歷,公冶驍平平無奇,論?武藝,他更不算出眾——只?因著世家出身,只?因公冶這個姓氏,叫他輕而易舉踩著他們?一步登天。
而賈昌與?四幢主同樣出身寒門,這么些年也就他爬得更高一些,其余仍不過混個不上不下的幢主。他們?嫉妒公冶驍能日日挨著主子惹他的眼,但眼不見?為凈又是一說。
自打跟著公冶驍來到這鬼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們?日夜勞作,晚上還要提防五部來襲,不過短短幾月,怨懟便如雜草滋生,何況老童還死在與?五部的一場沖突之中。
他正是因替公冶驍擋刀而死。
或者換句話?說,誰也沒能親眼目睹,究竟老童是為救人而死,還是做了誰的人肉墊。
四幢主之三因老童與?賈昌的關系而得茍延殘喘,如今老童沒了,原先堪堪穩定的關系四分五裂,白日他們?敢怒不敢言,只?得入夜于無人處借一壺桑落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