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真相呢?若是慕容裕弒父,那為何先君由著李令馳斬草除根, 送慕容裕的百十余兄弟下黃泉?”謝元貞隱隱覺得此事先君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短短二十余年,慕容氏幾乎斷子絕孫,先君莫不是想要取而代之?”他咬牙說完最后一個字眼,咳喘反復, 卷土重來。
赫連誠忙捏住他脈門, “不會, 還有一人!”
謝元貞咳出一雙兔子眼, 看向赫連誠的時候有片刻茫然, “你說慕容述?”
倘若慕容氏當真斷子絕孫, 慕容述再怎么說也還是個王爺, 殺一個臨沔王與其子孫已然掀起滔天波瀾,再殺一個慕容述, 無異于給自己扣上一頂弒君的帽子。
“鐸州謝氏若沒有洛都謝氏殉國之義,在嶺南的民心怕是還爭不過慕容述,”赫連誠絞盡腦汁,詔書上的三個字不能提供任何確切的信息,反叫謝元貞平添許多煩擾,他不由后悔,或許該查出些蛛絲馬跡,再來與謝元貞詳談,“即便他是被靖襄帝厭棄,幽居介州,即便那些賢德是他幾十年的偽裝,也足夠尊君將他推上九五之尊之位!”
謝元貞有些害怕,“是這樣嗎?”
正因臨沔王的百十余子嗣由李令馳親手斬殺,太過光明正大,其實反而可以排除他殺臨沔王本人的嫌疑。謝元貞突然回過神,那么暗殺儲君一事除非永圣帝慕容裕,除非中書令謝泓,他再找不出第三個人有此動機與能力。
謝元貞咳得久了,嗓子便有些喑啞,他被赫連誠扶著喝了兩口熱水,忽然想起從前宅中院下,諸位兄長曾爭論大梁皇室已山窮水盡,先君為何不索性爭一爭這天下。
他歷歷在目,彼時大兄一言不發(fā),或許他并非無心與幼弟們爭論,而是早就知道先君有此野心。
赫連誠單手又倒一杯水,見謝元貞似在愣神,貼著他的發(fā)絲喚道:“季歡,再喝一口水。”
最后一口水喝得匆忙,有水滴從謝元貞的嘴角溢出,赫連誠指腹小心揩過,抱著他的動作一如當年幕天席地,前胸與后心緊緊依偎,“若是你還不想歇息,不如與我說一說當年諸王內(nèi)亂的起始。”
“此事天下皆知,倒也不算什么秘密,彼時高祖靖襄帝早逝,肅宗繼位,主庸國疑,武烈皇后假傳國詔,令野王領鐸州兵馬進都清君側(cè),肅宮廷,實則是要鏟除異己——”謝元貞說到后面忽然反應過來,看向赫連誠。
只見他問:“武烈皇后是誰?”
“她也姓裴!”謝元貞下意識攥住赫連誠的兩指,“不過裴氏至死都不曾育有子嗣,難不成裴云京是裴氏母家后人?”
這回輪到赫連誠搖頭,“裴云京是個孤兒,收養(yǎng)他的是介州典簽沮渠邃,我派人查過靖襄年間的吏部存檔,沮渠邃下放之前,曾任太子詹事。”
“太子,肅宗,武烈皇后,”謝元貞喃喃念道:“裴云京是沮渠邃的人,他們想替肅宗報仇?”
肅宗生得一副葫蘆不破瓢,是個十足的傻子。別說做個創(chuàng)業(yè)明君,就連守成之主的門檻也還遠遠夠不上。當年朝野坊間流言四起,都說武烈皇后瞧不上肅宗那副癡傻的蠢樣,才借顓臾野王之手,名為清君側(cè),實為斬君魂。
只是戰(zhàn)事易起不易結(jié),這一出清君側(cè)演過兩次三番便是烈火燎原,一發(fā)不可收拾,武烈皇后咎由自取葬身火海,顓臾野王也身敗名裂,萬箭穿心而死。可以說直接殺害肅宗的人早就得到了報應,若說沮渠邃還想報仇雪恨,這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何況裴云京取姓自裴后,恨一個人,是要以此銘記,還是他根本是要為裴后報仇?
可惜一個時辰實在太短,赫連誠看了一眼窗外,撤開一只軟枕,扶謝元貞躺下,“倘若沮渠邃果真是為報當年宿仇,就等同于嶺南水軍中安插有內(nèi)賊,你得尋個機會暗示你從父兄,務必小心此人。”
“當年嶺南水師叛逃,世家便有推測是謝氏欲擁兵自重。沮渠邃既要報仇,殺肅宗的人早都死絕了,他還想報什么仇?”謝元貞安穩(wěn)躺下去,思緒萬千,神來一筆,“即位詔書能被篡改,那么清君側(cè)的詔書呢?”
“樁樁件件究竟是否指向同一處,我也會再著人去查證,”赫連誠重新握上他的手,讓倦怠的謝元貞莫名感到安心,“還有兩刻,你且安心睡,我就在榻前。”
只是行思坐想不敢停,謝元貞好容易閉上眼,睫毛尤在不時顫動,赫連誠想到兒時阿母唱過寥寥幾次的歌謠,心血來潮,低低唱起來——
大漠廣,秋草黃
鴻雁千里向南方
城墻老,冬風涼
明月萬里是他鄉(xiāng)
謝元貞莫名覺得熟悉,但是困意隨掌心的熱流來襲,遍達四肢百骸,謝元貞終于支撐不住昏睡過去,跌入一片四季如春的夢鄉(xiāng)——
交光清夜,歷歷明星時隱見1,深宅大院里,錦繡閨房中,謝元貞小小的一團,被抱在崔婉芝懷里還不安分。
“阿奴還不睡覺?”
小元貞扒拉著母親,在銀色月光下冒出一對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阿奴想聽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