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 十個小倌一字排開站在?鄭蕃面前,端的低眉順眼,一旁的老鴇躬身貼上前問:“不知今日?哪個有福氣,能得大人青眼?”
“你——”老鴇順著方向, 只見?鄭蕃指了個稍圓潤的小倌。她彎了眉眼正要開口, 緊接著鄭蕃又指一個, “你。”
一連九個, 老鴇暗自咋舌, 誰料鄭蕃卻說:“這幾個忒晦氣, 日?后別在?我跟前兒晃了。”
明明每一個都是按著上次鄭蕃選人的喜好精挑細選, 怎的今日?到了這位大人嘴里便成了晦氣,老鴇頓時慌了神, 跪下道?:“大人息怒!”
鄭蕃不看老鴇,語調平平,聽著有些瘆人,“永遠不要揣度我的心思?。”
“奴家明白?了!”
房門開合,留下的小倌早已瑟瑟發?抖,鄭蕃赤裸裸地上下打量,冷不防問:“怕什么?”
那小倌腳下一軟,徑直跪了下去,老鴇不在?,大羅神仙也難救他。他一時不知該回什么才?好,只一個勁兒重復 :“沒,沒有!”
“現下就抖成這樣?,”鄭蕃笑起來,聲音輕如鬼魅,“一會兒該成篩子了!”
小倌聽了都要尿出來,忽然聽見?有人敲門。鄭蕃剛起的興致被打斷,語氣明顯不大痛快,“誰!”
“小人前來奉茶。”
這聲音低淺,如冷玉般清泠,鄭蕃眼睛驟然一亮,“進來!”
門扇再次轉動,進來個半遮面的郎君,雙手捧著托盤。鄭蕃眼睛一瞇,問:“為何蒙面?”
小倌腦袋貼地,不敢瞧鄭蕃的神色,但?他聽鄭蕃的語氣雖然生硬,依舊掩蓋不住一絲竊喜。隨后又聽那郎君道?:“小人其貌不揚,恐污了大人尊眼。”
鄭蕃便不再問他,拿起茶杯去叫小倌,偏在?他觸及杯沿的前一刻松了手。茶杯小巧,小倌沒接住,頃刻墜地四分五裂,他大驚失色,“大人息怒!”
“叫你捧個茶也不會,”鄭蕃起身踢了他一腳,“滾去門口跪著反省!”
那小倌不敢違拗,果真老老實實跪去門外?,這次鄭蕃親自關進了房門,引奉茶的郎君入了內間,又回頭將?托盤一并帶了進來——
“依風先生快請坐!”鄭蕃一雙侍奉天子的手,此刻竟親自為這個其貌不揚的郎君斟茶。
“中常侍,您是侍奉天子的,”謝元貞摘了面簾,眼看茶水汩汩而下,“不必如此紆尊降貴。”
“先生如此神機妙算,”鄭蕃卻不肯懈怠,與來時的趾高氣昂截然不同,此刻的他竟有幾分神似老鴇的討好,“奴婢愿意為先生奉茶!”
“在?下惶恐,”謝元貞與鄭蕃對面而坐,也為他倒了一杯,“好在?此案歷經十數日?,眼下終于?算是塵埃落定了。”
“若非先生指點那句事不過三,御史中丞還沒往死諫上想,”鄭蕃始終微微躬著身,見?謝元貞端起茶杯,才?跟著動作,“恐怕也沒有這個膽量敢如此做!”
文死諫,武死戰,若朝堂真由這位永圣帝全權掌控,事情倒還更簡單些,只可?惜永圣帝并非靖襄帝。因而彼時這位耿直的御史中丞求見?,卻沒領會到永圣帝的意思?,鄭蕃送人出殿門時就得悄悄附耳一句。
鄭蕃作為中常侍,是主上的貼身奴婢,他的話等同主上的言外?之意:事不過三,便是此事要鬧得人盡皆知,主上才?能點頭同意。
“中常侍過譽,”謝元貞淺淺一笑,“那護軍大人可?還有怨氣?”
說到這里,鄭蕃顯得更加興奮,“護軍大人在?殿前跪了足足三日?,主上看在?眼里,嘴上雖不說,心里卻是出了好大一口惡氣。虧得散騎侍郎挑釁,引護軍大人在?百官面前這一鬧,否則主上也苦惱該如何給他個臺階下。”
謝遠山雖也有挑釁李令馳之心,但?始終不能顯得太過刻意,由鄭蕃出面便成了最?好的借口。他借主上之令,托謝遠山前去御馬廄挑選春祭出行的馬匹,特地強調李令馳這幾日?跪得辛苦,要挑一匹溫馴的。
宮宴上百里觀南大顯身手,如他這般的火爆性?子,如何能養出對護軍大人溫馴的馬匹?
“主上這口惡氣并不難出,”謝元貞放下杯子,靠上身后的憑幾,若有所思?,“關鍵在?于?如何叫護軍大人心甘情愿吃下這個啞巴虧。”
鄭蕃立即點點頭,“因而那庾荻便是最?好的例子!護軍大人一聽奴婢如此說,怒氣果真有所消解,估計這幾日?正在?盤算,日?后如何將?人再好生接回來!”說完他又忍不住夸上兩句。
“沒給中常侍添麻煩,”謝元貞聽他接連夸贊,只等著他蜜罐子里的后招,“在?下已然知足,您切莫太過客氣。”
“奴婢說的是實話,先生洞見?人心,對于?陳年舊事也全無錯漏,”果真鄭蕃忍不住問出口:“倒叫奴婢有些好奇,先生家中是否有人在?朝堂任職?”
陸思?卿在?大內的耳目便是他家大姊,但?后宮不能時刻纏繞前朝,他們需要在?主上跟前也能說上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