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山驟然打斷兄長,自記事以來?,他從未見過兄長有如?今日?一般,當著父親的面喊打喊殺。他們籌謀多日?,眼看李令馳真的要踏入鐸州地界,依然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這一招狠辣,倒叫江右領他的情,叫江左埋怨我們不力——”前?有侵占田宅,后有細作埋伏,謝云山心有戚戚,平白生出幾分大廈將傾的寒涼,“好個?一箭雙雕!”
“既是如?此,那便叫江右不領他的情,再引江左對號入座,去恨他們該恨的人。”
謝遠山皺了眉,父子三人循聲而?去,只見謝元貞正站在廊下?,說著便跨門進來?。
謝云山見著謝元貞也覺得意外,他怕兄長在氣頭上言語無狀,趕緊上前?關切道:“季歡怎的下?地來?了?今日?身子可有好些?,可有遵胡大夫醫囑,按時服藥泡藥浴?”
堂上端坐的謝公綽暗自捻緊了指尖。
謝遠山確實窩著火,但聽二弟問得細致,又覺得謝元貞許是受傷頗重?,開口這才勉強換了三分柔和,“這幾日?我與父親分身乏術,只能抽空向二弟問詢從弟的病況。從弟看著確實稍有起色,今日?來?前?院,可有什么事要與咱們說?”
“季歡得從父從兄庇佑,本不該多言,”謝元貞的右手仍吊在胸前?不便行禮,于是他微微欠身,慢聲慢氣道:“只是季歡感念恩情,實在不忍鐸州謝府步洛都謝府的后塵。”
這是規勸還是怨懟,差一口氣便有天淵之?別?。
謝遠山心下?一驚,方?才按捺的火氣隱隱又有復燃的跡象,“此話又從何說起?”
“從兄所言不無道理,參他李令馳是為挽回江左士族的顏面,”謝元貞仍是不疾不徐,“但此事費力不討好,萬一不成,便是將里外都開罪了。”
謝遠山聽這話,不由斜了二弟一眼,“從弟有所不知,只是眼下?不能開罪也已經開罪了!”他站起身來?,壓過謝元貞一頭,“咱們叫慕容德吃了半月的閉門羹,此事李令馳既心知肚明,難道主上還會不知?”
“可此事到底只在李令馳與主上那兒算個?把柄,于江左一眾士族而?言,卻是無足輕重?。”
謝云山心里捏著一把汗,好在謝元貞只字不提與李令馳的恩怨,他扶著謝元貞往蒲團上坐,問:“季歡的意思?”
“州郡割讓既成事實,”謝元貞從容坐下?,抬眸望向堂上正座,“當務之?急其實在于如?何扭轉局面。”
謝公綽撫須,眼底再次流轉起來?,眼前?的從侄貌似長嫂,神似長兄——
靜水流深,他或許不該摁下?這枚棋子。
堂下?的的謝遠山卻有些?鄙夷,心道他小小年紀能有何妙計,只是見父親并無不悅,也就跟著坐下?來?,端的一派禮賢下?士,“那依從弟之?見——”
“李令馳為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打著稱物平施的旗號為他們驅趕江左士族,騰個?落腳地,可這些?士族在朔北便有高低,不患寡而?患不均,就算這些?田宅與他們在朔北時別?無二致,他們心里便真能服氣么?”謝元貞壓抑著肺間不適,歇過一口氣又立即接著說:“此為其一,若再令他們明白,即便李令馳自己大口吃肉,還記得舍一口湯與他們喝,可實則這湯最后也進不去他們的肚子——”
“從弟的意思,”謝云山看出謝元貞吃力,聽了個?囫圇便趕緊接上來?,“是要讓他們明白自己手里的要么是塊爛地,要么便是李令馳打算來?日?侵吞的?”
李令馳暴虐之?名遠揚在外,難得做一回朔北的好人,怎能叫他們輕易相信?
這便是契機。
“天災連年,總不見得江左處處皆是良田,也不見得那些?世?家宅院皆是風水寶地,從沒出過人命官司的。”身旁的謝云山雖是二公子,比之?大公子卻是遠勝一籌,謝元貞牽起嘴角,點頭稱是,“只消其中有一處不對,這份猜疑他便斷斷洗刷不清!”
這話便說得相當明白了,謝遠山猶解倒懸,當即又站起身來?,“我這就派人去查!”
“從兄不急,”謝元貞連忙叫住謝遠山,以防他再次輕舉妄動,“我依稀記得,崤東李郡似是李氏本籍。”
蛇打七寸,擒賊擒王。
謝公綽大笑一聲,終于也站了起來?——
“咱們這位護軍大人要一視同仁,可他本家親眷卻未必肯作此想。李氏瓜瓞綿綿枝繁葉茂,總有些?個?鼠目寸光的,必定要趁此機會大肆收攬民田——”他下?階來?到謝元貞面前?,難掩眼底興奮,“只消一個?,就能幫咱們大忙!”
第050章 除夕
除夕當夜, 宵禁暫解,師戎郡萬家燈火,火樹星橋, 當真是難得一見的繁華景象。平日空空蕩蕩的主街此刻更甚, 前有?眾神游街, 后?有?百姓相隨, 悠悠眾口滿敬天公,以祈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請了五年的仙君世子,今日終于愿意出山了!”
主街兩側的百姓皆是揚眉奮髯,擁著神隊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