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扶——”不待朱晏如反應(yīng)，謝公綽似乎緩過這陣，想起身阻攔。無奈他掙沒了力氣，片刻之后便又跌坐回去。此情此形痛在子心，謝遠(yuǎn)山更急紅了眼，慌忙要喊府中大夫，邊搶著話說——

“兒子見父親如此實(shí)在心痛，還請朱大人體念晚輩父親病體未愈，實(shí)在不堪瑣事煩擾，”他一連向朱晏如行了幾次大禮，就差直接跪下來，“朱大人若不嫌棄晚輩人微言輕，凡有所需無關(guān)大小，晚輩亦可從旁協(xié)助一二，但請您直言無諱，晚輩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兵荒馬亂小半個(gè)時(shí)辰，待朱晏如被請出謝府，高門緊閉，他回望頭頂這塊巍然匾額，方才輪到自己氣上心頭，“張口晚輩閉口晚輩，我瞧他倒是能做他老子的主！”

“老爺——”隨行的朱主簿原在府門前的車駕旁候著，謝公綽被架出偏廳的混亂場景正被他聽去一嘴，他愁眉不解，“謝刺史這副要咽氣的模樣，是否當(dāng)真——”

“誰知道他是不是裝的？”朱晏如略過凳子徑直跳上車，隔簾朝馬夫叱喝一聲，罵罵咧咧，“進(jìn)門前端的一派頤指氣使，一聽要與李令馳為敵便抖出這副死人模樣，他這哪里是要咽氣，那叫沒個(gè)膽氣與人爭高低！憑他謝氏累世公卿，最后仍不是落得個(gè)尸骨無存的下場！”

太陽西斜，車駕應(yīng)聲緩緩起步，主仆兩人坐在車內(nèi)，頭頂是雷驚電繞，雨橫風(fēng)狂。

朱晏如沒吩咐還要去哪兒，車駕便悠悠走著，快走到金谷大街中央時(shí)，馬夫執(zhí)鞭將車一拐，便往東南的城門而去。

又過一刻，朱主簿忖度著朱晏如已稍消氣，小心開口問：“那咱們答應(yīng)溫賢王的話可還算數(shù)？典簽也來信要我們鼎力協(xié)助，咱們——”

“自然算數(shù)！”朱晏如沒有半分猶豫。

“主上不日便入鐸州境內(nèi)，”朱主簿眼瞧自家大人也不像是會走回頭路的，不禁問：“謝刺史既如此龜縮府中，咱們又如何托手，讓他出面主持定都宮宴？”

以往宮宴自然有祠部與光祿勛合力操辦，只是永圣帝渡江遷都，除卻與李令馳交好的崤東七郡，嶺南六州、黔西四府士族皆以鐸州謝氏為最高。

大梁國號未改，永圣帝卻非高祖靖襄帝，所謂的天子顏面，眼下正捏在李令馳與謝公綽二人手中，它看似是枚緊要的棋子，但誰若真翻了臉豁出一條命去，墜落于地便會成為踩進(jìn)腳底的爛泥。

不過大梁棋盤要滌故更新，眼下卻并非揭竿稱王的良機(jī)，各家明白眼前的道理并不算完，重要的是得有人敢于分庭抗禮，懂得進(jìn)退有度。

“牽制——”朱晏如以手托額，泛灰的烏紗兩側(cè)，長耳垂落肩胛，隨著馬兒行走時(shí)起時(shí)伏，“既然謝公綽無意爭霸，沒膽量與李令馳作對，由著他拿捏嶺南水師可就太浪費(fèi)了。”他示意朱主簿吩咐馬夫改道，往東轉(zhuǎn)去玄武大街的四方亭，又道：“方才你所說一碼歸一碼，眼下說的可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溫賢王想得我相助，合該拿些誠意出來才是！”

——

“看來我的誠意竟比不過對小公子的威脅。”

狄騫聽府君一首塞外曲畢，驀地搭上這么一句，不禁輕哼一聲，將身半扭過去，“人就在那兒，一雙腿一對拳，外攜一個(gè)小娃娃，是府君您自個(gè)兒不愿去追罷了?！?

“既要合作，旁的不論，我首要一個(gè)真心實(shí)意，”一聲哨起，天邊便對和蒼遠(yuǎn)的一聲長嘯，赫連誠敞開披袍，任風(fēng)拂過，“他若打定主意要走，那我也強(qiáng)留不得，大家對面而坐卻是心懷鬼胎，這有什么意思？”

“心懷鬼胎——”狄騫往后一瞧，劉家兄弟已然淹沒在步兵之中，“眼下軍中便有心懷鬼胎的人，府君若真眼里揉不得沙子，何不揪出來一并轟走，省得我又白做惡人，勞師動眾審問一番！”

“都是洛都同鄉(xiāng)，他們也不過施以援手，若是他們還想留下，一口飯的事，我赫連誠也還養(yǎng)得起，”赫連誠打馬湊過來耳語，“招兵買馬何其容易？誠如彼時(shí)剛過九原塞，日夜擔(dān)驚受怕之時(shí)，你可敢與先君推心置腹？”

聽罷狄騫將頭后仰，癟起嘴道：……是兩回事！”

“可在我眼中，卻是一回事?！鼻邦^的山路平坦無比，赫連誠卻覺得越來越難走，“有句話說得好——姓不同心同，道不同志同。往前是皇城與邊境之分，往后便是南北之分。這士族尚且分南北朱竹，由此可見世人眼中也并無全然的一體，咱們一直走，就還會碰見更多心懷鬼胎的人，”午后日頭烈，他曬出滿身的汗，開口越發(fā)寒涼，“你說同族同胞之間尚且有芥蒂，又遑論異族？我原以為世間所有對立的根源皆在于血脈，可現(xiàn)在我又覺得所謂對立不過在于人心，在于各人利益向背的立場?！?

赫連誠陡然說這么一通道理，狄騫一時(shí)便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既是對立難消，那如你這般拼盡全力只為換一二人心，也值得？”

“所以說先君那時(shí)總勸你少饞酒，多讀書，這便拐不過彎兒來了吧？”赫連誠頓了頓，再開口便沒接著往下說，只是擦著狄騫的老虎須子而過，朗聲笑起來，“主簿可莫要吹胡子，你想聽，府君我說與你便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