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得好!亂不極則治不形,大梁如今江河日下,大浪淘沙,且看誰才是真正的天下霸主!”言及此處,赫連誠想起狄騫方才那一腳,更覺可惜:“難為你刻意做回大惡人,若能救下大牛媳婦兒,或可順?biāo)浦蹖⑷肆粝隆!?
周行簡的能力不差,只是他另有所圖也是實(shí)話不假,況且人命難解,眼下那三人定是恨極了周行簡,赫連誠強(qiáng)留不得。
“府君調(diào)兵遣將,不也是為了讓那小子給自己爭回一口氣,”狄騫跟著他家府君嘆了口氣,隨即也想到什么,忽然嬉皮笑臉起來:“不過咱們這一路拖家?guī)Э诘模膬河心敲纯膳拢俊?
誰叫他家府君是菩薩心腸,救下幾戶,緊接著涌上來的便再推拒不掉,偏還就是那幾戶對旁人戴他家府君的高帽子。
畢竟有府兵日夜護(hù)佑,吃喝還能分上兩口,他們這流亡的日子過得倒比赫連誠這個府君還舒坦。
赫連誠面色一斂,這話正戳中他心窩——府君這名字聽起來是腰纏萬貫,只是亂世不比太平年間,眼下赫連誠養(yǎng)著府中眾人已是勉強(qiáng),如何還能負(fù)擔(dān)越來越多的流民?
他這些時日的窩囊火無處發(fā)泄,索性甩手將瓷瓶扔與狄騫,“老狐貍,少拿話嗆我!”
“府君這話可傷老頭的心——這傷藥,您是要我送與小郎君嗎?”赫連誠罵得兇,狄騫卻高興貼冷屁股,“您別瞪我呀,這藥您向來只用在這寶貝白鶻身上,自己尚且舍不得,眼下肯勻一星半點(diǎn)兒去治那小郎君的傷,他怕是天不亮就要大好啦!”
待赫連誠抬腳去踢,這老狐貍卻是又沒了影子。
一夜風(fēng)雪,幾人安葬完三具尸骨,山尖已是曉風(fēng)殘?jiān)拢瑬|方將白。白鶻休息夠了又巡視過一周,赫連誠便預(yù)備啟兵南下,可回到山腰時卻見一群人團(tuán)團(tuán)圍著方才那塊石壁,難窺其中端倪。
赫連誠心下一沉,音量也高了幾分,“怎么了!?”
緊接著他分辨出其中小女郎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狄騫聞言撥開人群,見著赫連誠便喊道:“小郎君不好了!”
赫連誠順著那話便是一記眼刀,削得狄騫連忙指天發(fā)誓:“天爺作證,我親手給小郎君上的藥!”
他話都沒說完,赫連誠已三兩步跳進(jìn)人堆里,俯手貼額一探——果真燙得嚇人!
“小郎君,小郎君!”
接連的幾聲皆是石沉大海,狄騫見府君也叫不醒人,急得要揪頭發(fā),“老馮沒了,眼下軍中也沒個正經(jīng)大夫,小郎君燒得這樣厲害,這可如何是好呀?!”
謝含章閉眼前還聽四兄說自己感覺好多了,可待她睜眼起身,謝元貞搭在自己腦袋上的手卻是徑直滑落一側(cè)。她哭喊到現(xiàn)在嗓子早已啞得不成樣子,一張小臉也憋得通紅,此刻握著謝元貞的手不知能說什么,正抹眼淚時,手邊突然就空了。
她幾乎是追著殘影抬起頭,下一刻整個人被狄騫抱起,只見赫連誠抱著不省人事的謝元貞翻身上馬,厲聲道:“立即下山,往東去!”
洛都以東,山嶺是一座接著一座,可恨先前的夷兵雖不認(rèn)路,卻識得東南西北,大軍便無法當(dāng)真原路返回,只得往北迂回東南繞去三州。而凡入三州,又必先過洛都正北的萬斛關(guān)。這么淺淺一盤算,赫連誠更覺不妙,待一行人跋山涉水,過關(guān)入州,少說也要耽擱七八天,眼下小郎君孱弱至此,能否撐過面前這三日都難說得很。
穿越密林,下山的路倒平坦些許,不知不覺天光大亮,風(fēng)雪之后萬里無云,當(dāng)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赫連誠緊箍著人,手臂滲出血也未察覺,可謝元貞還是不住往前傾滑。
赫連誠心中沒來由一陣煩悶,索性停下來,護(hù)著謝元貞的胸口將其翻身面朝自己,又用裘皮牢牢裹住,滾燙的雙唇貼上冰涼的耳朵,也不知這人究竟聽進(jìn)去幾個字,“千難萬險,但請?jiān)贀我粨危啪然孛妹茫巯滤懒素M不可惜!”
“阿母——”
“什么?”
赫連誠捉到細(xì)碎的音節(jié),等再問一句,謝元貞卻是腦袋一歪,徹底墜入深淵。
——
“額尼,”
剛成丁的赫連誠躺在地上,嘴角血絲橫流,臉上一副痛苦欲絕,更多的卻是難以置信。
頭頂落下大片的陰影,有個女聲沉沉響起,“叫我阿母。”
赫連誠又吐出一口黑血,……母,為何?”
親兒在地上奄奄一息,做母親的卻不予半分正眼,“因?yàn)槲沂橇喝恕!?
“可您不是嫁與我父汗了?父汗是如此——”月后壓過赫連誠下一個字眼,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流淌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那又如何,子貴母死,可我便該死嗎?”
“所以父汗他,”赫連誠便將震驚一點(diǎn)點(diǎn)咽下,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也是——”
“是!”
赫連誠猛然醒過神,他見謝元貞的腦袋滑過肩窩又要往下走,便籠起這人的腰身,又加一鞭。
步兵不比騎兵,騎兵也得遷就步兵,這么兩廂羈絆地趕了半日山路,謝含章便再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