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眸子燦如星,薄唇微啟:“自今日起,你便叫黎纖,往后由本尊教你護你。”
黎纖眼眶濕潤,呼吸急促。
不再是細碎的片段,這個剎那,這個瞬間,記憶全部回流。
仿若一顆顆珍珠,串成華美的長鏈。
他想起,浮黎教他修行,護他安危,教他識字,帶他修行。
他想起,他們一起生活了好久。
他想起,浮黎為他打落了星子。
他想起,自己曾目睹……浮黎躍進寒淵。
他想起,他在海底沉眠許久,睜眼上岸,是因為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青竹香,冷冽卻溫柔。
痛苦的記憶敲擊神經,黎纖痛到窒息。
江逾白抱緊他,慢慢地哄:“別哭,我回來了,我回來找你了。”
黎纖埋頭于他頸窩,無聲流淚。
江逾白卻笑了,笑得肆意且暢快。
萬年前,他們朝夕相對,愛意如枯枝萌芽,悄聲無息,長出絢麗的花朵。
萬年后,黎纖忘卻前塵,他也轉世重生,但初遇時,仍舊一眼蕩魂,而后,彼此衷情,兩心相印。
這樣的好氣運,天帝沒有,菩薩沒有,佛祖沒有,唯獨他江逾白擁有。
確實該放聲大笑的。
“之前,你送過兩片護心麟給我。”
江逾白抬起黎纖臉頰,邊給他抹眼淚,邊說:“方才,我也送了你兩樣禮物。”
黎纖吸吸鼻子,悶悶道:“什么東西?”
江逾白湊近,聲音變得溫柔:“一半神魂,一根肋骨。”
小魚吸納天精地靈,變成大魚,又修行好多年,變成妖。
因血脈強悍的緣故,黎纖將永生懼怕圓月的華光。
但,若是脫胎換骨呢?
渡厄城一遭,肋骨歸位,牽引氣機,為江逾白重新塑骨,鍛體,凝魄。
桃嶺四野岑寂,他日夜修行感悟。
悟天地,悟萬物,悟人悟己。
風大雨急,一只雛鳥振翅新飛,寒冬臘月,一棵樹苗破開泥土。
他看到無數鮮活的個體,在掙扎求生,他感知到了生命的蓬勃力量。
七日無眠,他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
于是,在最后一刻,他又刨出了那根肋骨。
他想,憑借這幅凡人軀體,未必不能修得大道。
他想,比起神體重塑,再登仙途,小道侶能平安渡過每個月圓夜,才是最重要的。
這邊,黎纖聽完后,茫然了幾息,而后瘋狂地摩挲胸口。
“不要,我不要白白的魂魄和骨頭!”
“我還給白白!”
“不行。”江逾白直截了當。
他揉揉小道侶的腦袋,“這不是還禮,是定情信物。”
他把右手放在心臟位置,緩緩開口:
“天地君親師在上,江逾白今日立誓,愿與黎纖結為道侶,以魂魄、肋骨為媒,從今往后,共享生命、機緣、福壽,永世不離。”
香線燃到底,霧色彌彌,縹緲似云間。
涼夜如水,無邊安靜。
枝杈悄然爆出一株小花。
許久,許久,黎纖摸了把發紅的眼眶,也把手放在胸口。
“我也愿意永遠和白白在一起。”
江逾白抹去他眼角淚珠,輕聲說還有驚喜給他。
而后彈指一揮。支摘窗大開,月色涌入,寸寸逼近內室,與床幃接壤。
他含笑道:“來,伸手試試。”
黎纖眨眨眼,緩慢地遞出指尖。
兩相碰撞,沒有電光火花,沒有吶喊呼救。
他沒感到任何痛楚。
而后,他大膽地伸出了整只手。
細白指骨泡在月光里,如瓷、若玉。
帷幔被一把被掀開,小妖怪赤腳跑到窗前,上半身探出去,復又縮回來。
如此反復循環,不肯停歇,像伶仃的小不倒翁。
江逾白勾唇笑了會兒,拎著鞋子靠近,半跪著替他穿好。
“白白,我不怕月亮了。快看,快看。”
語無倫次,無比雀躍。
他跨坐于窗檻,大半個身子沐浴月光,小腿一晃一晃。
江逾白不禁失笑,也有模學模、有樣學樣。
窗外梅枝交錯,一排小雀依偎取暖。
檐下幾只蓮燈搖曳。
月色、雪色、花色、山色,像一幅絢爛畫卷。
黎纖靠在江逾白懷里,兩人遠眺萬里云海,暢想未來。
“明早我們去哪里?”
“回靈山。”
“靈山?白白以前的家。”
“嗯,也是我們以后的家。”
“要走很遠的路嗎?”
“御劍,飛六萬里,再乘船,渡六千里。”
“靈山有甜果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