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頭埋進浮黎懷中,輕輕道:“我沒有什么好東西,只能把最漂亮的一片鱗給你。”
隨后,他輕輕把紅繩掛在浮黎脖子上,便兩眼一閉,徹底沉入夢鄉。
那時,天是清的,風是輕的,方圓百里落針可聞,可浮黎的心卻不靜。
他安頓好黎纖,轉身縮地成寸,召來一只飛舟于云間穿梭。
岑隱正在黎陽城上空練習御劍術,見到他時立刻追上來,大咧咧地請他圍爐煮酒。
傍晚的黎陽城依舊繁華,畫舫水榭五光十色。
小酒肆傍湖而立,二者乘木舟飄泊,周遭笙歌不絕。
炭火噼啪響,酒水很快沸騰,岑隱率先搭話:“仙人夜半駕舟是為勘魔探妖,還是加固陣法?”
浮黎神色淡淡:“無事,隨便飛飛。”
岑隱嘿嘿一笑,“凡人有心事就愛隨便走走,仙人有心事就愛隨便飛飛。”
浮黎睨他一眼,神色很冷:“天闕眾神,太上忘情,無情亦無憂。”。
岑隱把杯斟滿,自顧自道:“我們凡者解憂的法子是找尋三兩好友,邊喝酒邊聊天。不知仙人們如何排解?”
浮黎神色更冷,“莫要妄議神明,會引來天雷。”
岑隱笑了笑,“神君授我心法,引我入道,贈我寶劍,是岑隱大恩人。你的恩情,我一萬年都還不完,此時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當個只長耳朵的傀儡,聽仙人倒苦水。”
浮黎正視他,淡淡道:“那不是苦水。”
“哦?”岑隱摸摸下巴,“莫非是糖水不成?”
浮黎道:“是糖水。”
岑隱替浮黎斟滿一杯,“烈酒要趁熱喝,糖水也是。”
瓿中酒花飛濺,連湖風都染了濃香,旁邊楚館折子戲進到高潮,伎子語調抻得悠長:“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珍惜眼前,早與佳人結良緣。”
“好!”岑隱鼓掌應和:“好一個‘早與佳人結良緣’。”
“凡人一生不過百年,當聲色犬馬,快活一日是一日;神仙雖千秋萬載,但光陰若白駒過隙,也應及時行樂!”
他頰腮發紅,動作滑稽、眼神卻依然清明,不知是醉了,還是裝瘋賣傻。
“我想好了,等我可以一劍斷開這片碧湖時,就像向我心愛的姑娘提親!仙君呢?不知仙君何時行樂?何時跟魚哥結良緣?”
浮黎未做回答,只再次提醒:“妄議神明,會遭天雷。”
語畢,便見烏云聚攏,忽有一道雷火降下,劈向湖中央,掀起無盡漣漪。
岑隱扶不穩木舟,腦袋砰地砸在桌上,昏了過去。
浮黎收起雷火,臨風而立,仰頭飲盡杯中酒。
這里的酒比靈山的辛辣,可再勁再烈的酒也灌不醉一位神君。
北域的雪就快要覆沒人間,天劫將至,他能與黎纖結良緣,卻不能和他共白首,更舍不得與他共生死。
黎纖是那樣的鮮活,他那么喜歡亮晶晶的燈火與星星,他的眼睛里裝著對塵世的向往,他如同春日下蓬勃的小樹苗,應該好好長大,而不是陪他去死,更不能帶著痛苦的記憶去活。
逝者如斯,月亮照古今,南境的夜晚依舊柔和,可故友已君埋泉下,物是人非。
瓦肆碧湖消失,酒氣散在風中,眼前徒留略有呆滯的師弟。
“所以……黎纖忘記你了,在人間游蕩了一萬年?”容舟問道。
“他忘記我了,”江逾白道:“卻沒有游蕩,而是在海底沉眠。”
——在寒冷而漆黑的海底沉眠了一萬年。
第124章
“所以……”
容舟臉色發白, 有些艱澀道:“你們生離死別了一萬年。”
江逾白面容微動,瞳色晦暗,“對, 我們分開很久了。”
“那年,我生祭扶蒼封印, 肉身盡毀, 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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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季的最后一個夜晚, 扶蒼的雪拂盡千山百川,落入了南境的清湖。
那是黎纖初次見雪, 小妖怪靈活地跳下竹樓, 兩手攏起一捧雪, 桃花眸睜得圓圓, 仔細而認真地觀察。
“仙人, 它們像花朵!”
黎纖低頭嗅了嗅,繼而飛快地跑向窗口,他抿抿嘴,有幾分遺憾:“雪花好漂亮,可惜很冰,味道很腥。”
浮黎探出一只手, 覆住他被凍紅的掌心,“雪不是腥的。”
——腥是因為已被朱血白骨浸沒。
仙人遠眺極北,透過漫天云雪, 他看到了瑩瑩點點的魂魄。
半月前,扶蒼山大動,寒淵震蕩, 戍守北域的神明聯手施術,以日月精魄結網, 縛在了風雪域上空。
大網致密堅固,不可進,更不可出,連一抹神識都探不進去。
如今大網瀕臨碎裂,說明北域兇多吉少。
“仙人,我的翅膀又長了半寸。”
細甜的聲音打斷思緒,霎時,愁云散盡,浮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