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有條不紊地為眾人分房,設結界,點安神香,主動為同窗修羅盤。
種種舉動盡顯善意,宛若盛夏的溪水,潺潺而流,甘冽沁人心脾。
容舟沒跟師弟們進屋補眠,而是跑到后院長廊吹冷風。
更深露重,風涼勝水,他腦中分外清明,開始回想與江,黎二人相處的經歷。
每樁每件皆從眼前飄過。
學宮、斷空靈器冢、流月城……
容舟按著太陽穴,盡可能地回想關于黎纖的細枝末節。
云霧層疊堆積,遮住月亮,顯得天空陰沉晦暗。
長廊盡頭響起腳步聲,穩而輕飄。
沈清潯在容舟三尺外駐足,是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手中一碟燭火,豆粒般大小,在風中孤伶搖動。
火光模糊了人臉,容舟看不清他神色,但也知他是來‘策反’的。
容舟抽抽嘴角,“大晚上的,月黑風高,沈道友不必跑來給我洗腦,還是洗洗睡吧?!?
沈清潯聞言也不惱怒,只說,“容道友,我只是想心平氣和地與你討論?!?
“無需給你洗腦,我猜你已經有所懷疑了?!?
“你與他們倆相處許久,想來不可能半點異樣也察覺不出”
容舟垂頭斂眸,一時間看不清神色。
黎纖確實有超乎常人的容貌,舉手投足間,溢滿靈秀氣,像是個小精靈似的。
而且初見時,有點呆,連話也說不成句,見什么都覺得稀奇。
沈清潯撥弄著羅盤,見內里銀針死氣沉沉。
他眼眸微瞇,幽幽開口,“逾白離開渡厄城內了?!?
“書宮的羅盤追蹤力很強,雪山瑤池,塞外瀚海…無論天涯海角,都能被追捕定位。然此刻,羅盤卻毫無聲息,猶如一塊廢鐵,顯然是觸碰了禁止結界。”
“他們兩應當是被人救走了?!?
“所以,你懷疑我們歸元山把人帶走藏起來了?”
容舟皺著眉,反駁道,“黎纖不是妖,如果我們家的人先找到逾白和黎纖,根本沒必要把他們藏起來設禁制?!?
沈清潯把羅盤擱在面前梨木桌上,放出‘咯嗒’的輕響。
星光傾瀉,映照他面容,顯得他眉眼溫和,完美遮住眸底狠厲。
他笑笑道,“容道友,咱們打個賭吧?!?
&&&&
南境離火峰,山脈屬火,每逢春末初夏,熱得跟個烤爐子似的。
小道童拎著壺涼茶,邁著小短腿,噔噔噔地從山腳跑到山頂,然后把食盤放在議事殿門口,片刻不停留地跑出去。
里面有兩位長老在吵架,準備地說一位長老在瘋狂講話,另外那個八風不動穩如山。
殷無涯捏著張畫像,滿屋轉悠,快要氣得跺腳。
紙軸上畫的人,舒眉朗目璞玉面,正是他心肝寶貝大徒弟。
“書研,你說句話啊。”殷無涯‘啪’地把紙拍在桌上,
“你兒子都成通緝犯了,書研啊,你能不能長點心?!?
岑書研揚手揮了下,薄紙輕飄飄落地。
她嘆了口氣,道,“都是些小事情。”
兩人面前擺著個沙盤模型,摹擬的是北域雪原,以扶蒼為首的諸山脈走勢,均被完美還原。
山腳,山腰,山頂,以及許多不起眼的角落都被插了彩色的小旗子。
岑書研盯著幾只鮮紅的旗子,沉悶道,“星軌異變,星子將連誅、瓊林大比在即、北域扶蒼動蕩……,這些事哪件不是頭等大事?!?
美艷的女人闔眸靜思,她從未想過,原來繼承五座山頭是這般辛苦的事。
殷無涯反駁道,“孩子受欺負不能算小事?!?
岑書研回道,“如若他與妖為伍,那自然應接受懲罰;如若旁人冤枉他,我也會為他討回公道。”
殷無涯扶額,“我說了快兩百次了,黎纖并非妖物,是乖巧懂事的小孩子。”
岑書研沒接茬,又低頭做事,在她看來,萬物眼見為實,無論傳言真假與否,都需自己去認證。
見狀,殷無涯沉默了會兒,又懇求道,“你若忙完了,有了空閑時間,記得擺出師父的龜殼卦盤,用追魂術試著招招逾白,你是他的親娘,你的血陣要管用得多。”
“孩子先被咱們找到,總比先讓別人家抓到要好。”
他絮叨著,“你記得如何擺陣卜算吧?要不我留下教你?”
岑書研搖頭,表示自己會做。
殷無涯摸摸鼻子,仰天長嘆一口氣,第八千次幻想,若是逾白,黎纖兩個崽中有一個是他兒子該多好!
隨著腳步聲逐漸遠去,離火主峰萬籟俱寂。
岑書研從納戒中拿出一塊甲殼,質地堅硬,色澤黑亮,大抵是只萬年老龜的殼。
是那便宜爹留給她的,其實除卻五座山頭,岑隱還給他留了好些法寶古籍,而自己卻沒能給他養老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