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她很熟悉,可我半點也想不起來。”
“我想不起來她是誰,卻又無法忘記她的臉。”
——就是,就是這般的矛盾。
陳老頭懊惱地抓了抓頭發,露出糾結痛苦的表情,仿佛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沼澤里。
江逾白輕嘆兩口氣,下意識地把視線轉移到黎纖身上。
大傻魚乖巧地站在樹下等他,手里握著兩枝垂絲藤蘿,指腹摩挲根莖與花瓣。唇角抿成桃色的線,無故擒了絲憂慮。
他渾身的朝氣融進暮色里,讓江逾白憑空想起這只魚…在親眼看到浮黎身死時的神情。
——脆弱,痛苦,絕望,最后到茫然。
江逾白開始理解陳老頭。
他覺得,或許人在極度傷心的時候,確實會選擇忘記某段的時光,以及某些很重要的人。
“可是這對被忘記的人來說,公平嗎?”
江逾白突然問道,他的眼睛看著陳老頭,可思維卻飄忽了有十萬八千里。
“被忘記的人?被忘記的人?”陳老頭不停地喃喃自語。
他到底是上了年紀,經不起這般折騰,瘋癲地嚷了幾句,就又暈倒在地上。
幾番折騰后,終于將陳家眾人的軀殼安頓回了各自的住處。
已是月懸當空,府邸幽暗岑寂,唯余風聲嗚咽。
外出探查的導戒堂修士歸來傳訊,只用聊聊數語,便將那失蹤四人的去處描述地清晰了然。
那日向江逾白哭訴的丫鬟未領身契,只是留在隔壁街巷的早點鋪子里打雜,聽說陳氏闔府都死了后,悲痛不已,嚎哭了整天。
陳二少的妾室鶯鶯早在前幾日就因碰灑了茶飲,淋濺二少爺滿身,惹怒了他,被其趕出家門,跑回了自己曾安身過的青樓。
小少爺阿善迄今為止仍了無蹤跡,尋不到半點身影。
至于陳二少陳豎,他的尸體是在一條逼仄的陋巷里被發現到的,血肉被掏空,只剩層纖薄的皮囊,約摸死了十日有余。
晏凜之沖江逾白問道:“可有頭緒?”
“鶯鶯。”江逾白言簡意賅。
晏先生頷首,“你與黎纖同去,其余人繼續追查孩子的下落,我與尤符留守于此地設回春陣法,保其余軀殼不朽。”
江逾白與導戒堂的修士們倒是無甚異議,唯獨尤符吭哧兩聲,表示設陣的事由掌院先生一人足以,而他作為夫子應陪同小輩,給予指點。
聞言,晏凜之面無表情地應下,擺手叫他‘滾’。
因為陳氏出事的緣故,本應喧囂吵嚷的永安主街鴉雀無聲,任梧桐葉落滿青石板。
尤符前腳邁出陳府,后腳就掏出了酒葫蘆痛飲起來,啜兩口,嘖三聲,看來應是忍耐已久。
他一邊喝,一邊振振有詞,內容繁雜冗長,簡單概括起來即是吐槽他大師兄和二師兄是如何欺負他的。
從垂髻年歲被師父撿上山,到進太乙學宮做夫子,他能足足講上好久。
江逾白眼皮跳了跳,把黎纖拽到自己身側,準備往他耳朵里塞兩個棉花球。
卻見黎纖蹙眉抿唇,一副蔫蔫的模樣。
好像自從得得知阿善沒有被找到時,他便愈發怔忡了起來。
行了百十步后,大魚忽地頓住步子,仰頭問道:“白白,胖娃娃遇到危險了對嗎?”
江逾白低頭打量他,并不出聲,算是默認 ,他攥緊了刻有牽引符的手掌,將指骨捏得泛白。
黎纖扯上他的袖擺,眼眶發紅,整個人都垮了下去,他低聲道:“昨晚,白白把靈力都給了我,才無法感知胖娃娃有危險的…對不起。”
——我對不起胖娃娃,也對不起白白。
像是吃了個酸果子那般,黎纖的聲音澀澀的,讓人聽了難受。
江逾白環臂,在他身側打了個圈,他沒有即刻安慰黎纖,只是虛虛地環著他。
他的魚純稚良善,半點事也沒有做錯,卻要同自己一樣陷入了名為內疚的漩渦里。
‘不怪你。’這句話只有區區三個字,尤符拿來安慰他,他卻不想再拿過來安慰黎纖。
因為他明白,沒用的。只有阿善平安健康地回來,才完全地抑制這份懸浮在二人心口的內疚。
片刻后,他捏了把黎纖臉頰上的肉,復又去握緊他冰涼的指尖,用既和緩有堅定的語氣,道:“咱們倆定能把胖娃娃找回來的。”
桃葉柳枝寄相思,香囊佩環訴衷情。
江少主做夢也想不到,未滿半月,他竟會再次踏進這座巫山殿。
上次他不情不愿地被和尚拐進屋,這次輪到他上桿子地想進去,卻只有閉門羹給他吃。
老鴇站在門內翁聲翁氣:“打烊了,你們哪來的就趕緊回哪去。”
尤符收了酒葫蘆,端出名門正派的樣子:“我乃太乙書宮的夫子……”
“夫子了不起嗎?竟這般急色?”
老鴇不耐煩地打斷他:“老不羞的禁欲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