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掛在天邊,呈猩紅之色,連流云煙霞都染上了血沫。
周遭蕭索凄涼,斷梁頹垣,尺椽片瓦。
遍布傾塌的樓宇,皚皚的白骨,河道干涸,草木焦枯。
連鐵筆銀勾書著‘黎陽城’三字的城門都已塌陷,化作碎石浮灰。
繁華熙攘的主街大道荒無人煙,唯有三兩條瘦骨嶙峋的狗在路邊吐著舌頭,企圖尋覓一絲食物。
江逾白按住跳動的額角,抬首望蒼穹,依據(jù)星宿的布局排列,運轉(zhuǎn)軌跡,他判斷出這里是萬年前的黎陽城。
他曾在黎纖的小段記憶中接觸過這個遙遠(yuǎn)而神秘的時代。
靈氣稠密濃郁,天澄水碧,風(fēng)輕日朗,芳木競秀。百種人千種物,萬種生靈,皆藏蘊(yùn)著蓬勃朝氣。
他不知這片皎凈的天地怎么會變成這般模樣,更不知神識為什么會飄到上古,只得徘徊于此,等待神識歸竅。
江逾白無意識地前行,途徑數(shù)個殘破的商鋪房舍,來到長街上最大的一處屋宇。
他記得這里是凡人供奉浮黎的廟宇。
廟宇里破亂狼藉。
香案蒙塵,燭炬翻倒,黃銅爐里積滿渾濁黑水。
瀟湘竹凋敝,竹子蘭枯萎
腐爛發(fā)黑的果子滾落一地。
篆刻‘浮黎’二字的紫檀木牌,斷成兩截,伶仃地躺在江逾白腳邊。
唯獨不見的就是玉面仙人的水墨畫像。
他踱步進(jìn)內(nèi)堂,準(zhǔn)備尋上一尋。
“老東西,把饅頭給我!”
“趕緊給我!”
一記怒罵聲入耳,是個成年人,身形肥胖,卻面色蒼白,眼圈烏黑,整個人萎靡又暴躁。
被罵的是個老頭,瘦成了把骨頭架子,雙鬢斑白,抱著兩個饅頭,佝僂在角落里。
江逾白記得,這老頭正是他當(dāng)初在黎纖記憶中遇見,賣茉莉茶的攤販。
他嘆口氣,上前,掏出袋靈石準(zhǔn)備分給二人,誰知剛伸出的手竟直接穿透了帳幔。
——原來,自己是透明的。
“這是給仙人的供奉。”老頭勸道:“咱們不能吃啊,無論何時,也不能不敬浮黎仙人。”
“供奉個屁!浮黎仙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更別提護(hù)著咱們!”
胖子搶過饅頭,狼吞虎咽,“如今魔物四溢,仙人說不定這次就死在扶蒼山了,還談什么尊敬不尊敬!”
“咱們自然是有一頓吃一頓”
江逾白倏地想起,那日在藏書閣內(nèi),譯讀的素色棉帛。
洪荒時代末期,扶蒼山封印松動,數(shù)萬寒淵魔物逃逸,橫行塵世,肆虐人間。
浮黎仙上,臨北域,登雪涯,固魔封,終未歸。
——原來浮黎便是死在此次戰(zhàn)役。
——那黎纖呢?
規(guī)整秀挺的殷紅小字,翩躚至眼前。
江逾白捏緊眉心,思緒翻涌,如糾纏凌亂的線頭。
他如今是一縷神識,沒靈劍,不能飛,上古地形巔連,該去哪尋黎纖。
踱步出門的時候,卻又聽屋里的胖子嚷道,“還是那姓岑的命好,雖死了老婆和娘娘親,卻平白地得了口神仙氣,非但不用再賣梨花白,還多出萬年的壽數(shù)來!”
“如今,還能替仙人養(yǎng)著折吾河的妖魚,那魚大得很咧!他怕是不愁吃喝嘍。”
聞言,江逾白片刻不停歇,摧動踏云歸,出黎陽城,向南而行,欲去歸元山,見先祖,尋黎纖。
途徑幾條幽壑,幾段溪流,行至一處綿延起伏的山群,江逾白熄滅腳下靈流,上山‘、回老家’。
此時的歸元劍宗尚未形成五峰勾連的格局,只有離火主峰一脈。
踏過崎嶇山路、懸空吊橋,衣擺拂過大片的青草緋花,卻沒染上半分香。
不消半盞茶,他到了山頂。
不得不說,歸元眾位先祖?zhèn)兊钠肺逗喼辈环植伲绯鲆晦H。
亭臺殿宇,樓閣堂榭的風(fēng)格皆與今朝相同。
連門派服飾都是萬年如一日的鴉青色蒲紋交領(lǐng)勁裝。
這些面孔青澀的少年人們是歸元的初代弟子,他們此刻正端著水盆,紗布,金瘡藥膏,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寬闊的前殿里躺滿了人,個個缺胳膊少腿,滿身是血。
有的是被妖獸咬傷,有的是被燎原火灼傷,更有甚者,直接被魔物吞噬,連躺在這里療傷的機(jī)會都沒有。
少年們蹲在地上,為傷員止血包扎,紅著眼眶,抖著唇,唯獨手是穩(wěn)的。
慘叫,怒罵,呻吟混雜在一起,鉆進(jìn)江逾白耳朵里,回蕩在識海里。
他偏過頭,不去理,不去想。
一遍復(fù)一遍地告訴自己:這里是萬年前,他們早已不在此間,步入輪回,投胎轉(zhuǎn)世,并未繼續(xù)受苦。
雜音漸漸遠(yuǎn)去,江逾白進(jìn)了后院。
他不知先祖心思,猜不到黎纖會被安置在何處,只得去客暑碰運氣。
走了三兩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