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消失以后,其下方的靜水忽地劇烈翻騰起來, 掀起滾滾浪潮,水花一個接一個地拍在黎纖腳邊。
卻不見鞋尖殘留一顆水珠。
大魚踟躕在原地, 吸吸鼻子,使勁嗅了嗅,見滿庭姹紫嫣紅,卻聞不到半點桂香蘭馥。
——原來這些東西都是假的。
此時巨蟒的眼珠已恢復如初,又聽見了尾后的窸窣響動,他昂起頭顱,吐著信子朝那處響動探去。
黎纖左閃右避,躲至一怪石堆疊的假山背后,打開掛在胸前的破口袋尋找防身之物。
口袋里大部分都是些符篆與靈器
一半他根本不會使用,另一半忘記了如何使用。
唯一的銳利之物便是一柄稚兒手臂長的桃木短劍。黎纖琢磨一會兒,之后緊緊握住小劍,朝著高聳入云的假山之巔上攀爬。
底下的巨蟒兇狠地撞擊假山底盤,它已然被激怒,大有與這三人不死不休的架勢來。
假山被撞得晃晃悠悠,說不定下一瞬就會成為第二個石拱橋。
看著懸在石壁的碧色身影,江逾白的心快快跳到嗓子眼里,生怕這抹煙籠青一不小心摔成胭脂紅。
男人薄唇緊抿,眉眼間的淡然平和盡數散去,一股肅殺寒氣渡上他清雋的臉。
瞳孔里仿佛吸收了幻境外的漫天夜色,漆黑得幽邃且濃稠,唯有瞳仁里閃爍著點點星芒。
望著愈發洶涌澎湃的水流,他抬步欲鳧水而行,卻見幾片空中紛舞的緋花翩躚著飄至水面。
下一瞬便隱沒進水中,了無蹤跡。
沈清潯也出聲提醒:“合該探探這水是真是假。”
江逾白捏指掐訣,腳邊石子應聲而動,彈指一揮,石子任由他憑空拋出。
零碎的石頭塊稀稀拉拉地落進奔騰的水里,岸上的人也沒聽得半個響兒。
頃刻間,二人已是明白:這水流幻象下隱匿著的興許是懸崖深淵。
看著寬河對面的黎纖與橫沖直撞的巨蟒,沈清潯緩緩開口:
“方才,你我二人已被這蟒耗得精疲力盡,此刻皆是元氣不足,靈力衰弱。”
溫潤的嗓音里裹挾著恰到好處的溫柔:“我知你有氣力縱身飛躍這道鴻溝,但卻未必再有能力與巨蟒搏斗廝殺。”
凝脂玉石般的手挽住江逾白的臂彎:“那蟒本就迷了眼睛,黎道友又身姿輕盈,反應敏捷,想來定能撐上一段時間。’’
‘‘我們不如在此地暫緩片刻,稍作休息,待到靈力回圜后……”
“你便自己緩著吧。”江逾白出聲打斷他,面無表情地拂開他的手,態度客套而疏離:“我過去找他,你留在此地好生歇息。”
倏地,男人飛身躍起,像一道的流光。
光彩奪目卻轉瞬即逝。
留在地上的人長長地喟嘆了一聲,原本寧靜的眼底掀起風云詭譎,恨意與妒意肆虐而上,蔓延在心口。
江逾白掠過層層驚濤駭浪,穿透懸空流云,最終停泊在怪石嶙峋的假山山頂。
然后,折身,垂眸,彎腰,一把拽起那只細嫩的腕子,不費力地將人提起來放在身側。
“白白。”大魚站穩后抹了把臉上的水霧,露出盈盈笑臉。
兩個淺琥珀色的小月牙輕而易舉地撞碎了江少主的滿腔怒火。
于是,千百句苛責堵在了喉嚨里融化成了涓涓清水。
泛著溫柔繾綣,泛著纏綿旖旎,回流到了心臟里面。
山下的撞擊力度越來越猛烈,江逾白連忙運轉體內僅存的元氣。
掌心飛出一道金印,打著圈地變成致密的網蓋在巨蟒頭頂,將其原地固定。
這是縛靈印,因自己靈力衰弱,故而只有半盞茶的效力。
而他要做的,便是用這半盞茶的功夫,教黎纖如何逃跑保命。
甫一開口就是溫聲細語:“待會你就躲在這座假山的石堆縫隙里……”
“不。”黎纖想也沒想地直接拒絕,他蹙起黛色的眉,揚了揚手里的桃木短劍。
其心其意,不言而喻。
“別胡鬧。”江逾白沉下聲音,企圖把他趕走。
“沒胡鬧。”黎纖踮腳湊向江逾白耳邊,悄聲地講起自己的計劃。
他說著最通俗易懂的句子:
“我先去引開他。”
“然后,白白往相反的方向跑”
——以命換命的打法嗎?
以你命換我命。
江逾白被他氣笑,抬起手掌使勁地揉搓他的發頂,好幾撮呆毛支棱起來,成了亂蓬蓬的雞窩頭。
黎纖睜大眼珠,不明所以地看他,小爪子按住他作亂的手,委屈巴巴道:“我……我還沒有說完啊。”
他繼續道:“我將它引到來時那處漆黑的甬道里,它看不見我,但我卻能循著氣味找到他。”
說完后,他又揮了揮手中木劍。得意洋洋的姿態像是在一位凱旋歸來的少年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