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薄的身子立在折吾河畔并不溫柔的夜風里,脖頸處還殘留著火藤的刮痕,胸口也因憤怒而劇烈起伏。
黎纖咬牙開口,因氣息虛弱不穩,聲音有些細弱嘶啞。
“我不同意。”他沖著酌煌道:“一塊肉也不會給你吃。”
隨后,他轉向浮黎,急匆匆地解釋道:“我沒惹他,是他欺負我,打我,還想吃掉我。”
說到最后一句時,黎纖已經痛到了極點。
低喃輕嗚中夾雜著委屈:“這次,仙人能相信我嗎?”
聞言,浮黎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并未回答黎纖,只是身形微晃,眨眼間,來到他面前,轉過身去,將他掩在身后。
浮黎眼中的霜雪褪去,恢復寒潭死水的冷寂。
“一只妖的話,堂兄也會信嗎?”酌煌邊說邊扭頭向折吾河的盡頭眺望。
“你以為只有你會移花接木?”浮黎語氣縹緲:“我已對調了折吾河道的兩端。”
聞言,酌煌僵硬地回頭,驚恐的目光寸寸地掠過平如鏡的河面,最后定格在河道盡頭。
眼眶驟放,映入眼簾的是一具撐著烏篷船的人形骷髏。骷髏笨拙而僵硬地劃槳,船卻原地打轉。
冰雕上盤旋著幾只寒鴉,卻未曾聽見聲聲哀鳴,想來是被施了啞咒。
浮黎抬手,二指并攏劃出一道靈焰,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船碎做齏粉,被夜風送上九霄。
酌煌猛吸一口氣,盯著浮黎手中的屠僇,嘶聲道:“天劫!”
“我的天劫是快來了啊!”
“我可比不得堂兄你。”
他不再掩飾,直接撕破與浮黎在竹屋交談時那張和顏悅色的皮,把心底的不甘委屈全都吐看出來:
“你父是靈山戰神,你母是鮫族公主。”
“打從一出生,你就神力純重,天鍛根骨,你是混元金仙,是一方神明,受萬人朝拜,你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什么!”
酌煌的臉上涌現瘋狂的妒意,他狂躁道:
“可我不同!十幾萬年來,我一直窩在渡厄城那個陰暗詭譎的地方。身為仙人卻要不眠不休地與惡鬼兇煞打交道。”
“堂兄可知道我多久才能見一次太陽嗎?”
浮黎不語,只垂眸靜靜地打量他,仿佛是頭一次見到這個堂弟一般。
白發飄揚在無邊夜色里,幾縷銀絲與身旁參天古木的枝葉糾纏,凌亂的樣子像極了他此刻扭曲的靈魂。
酌煌幾乎瘋魔:
“可為什么就算這樣,我還是要迎天劫?我不甘心! 既然天道是如此不公,那我為何不能替自己掙一次命。”
“如今這世間,仙君們尚且自顧不暇,還管什么天道綱常,人吃畜生,妖吃人,我吃妖,這有可不妥?”
“你他娘的若是善意仁心泛濫了,就去扶滄雪山加封諸魔去啊! 管我做什么?”
“仙人,別聽他的。”黎纖倉惶地拽住浮黎的小片衣擺,低聲祈求:“他瘋了,咱們走吧,走吧。”
手心上的猙獰裂痕染紅了荼白色衣擺,黎纖下意識地想縮回手,誰知浮黎卻彎腰俯身扣住他的手腕。
“撕啦”一聲。
浮黎撕下一段衣擺,纏裹在黎纖的手上。
柔順的錦綢覆在黎纖掌心,有絲縷涼意沁進肌膚。
浮黎輕輕地揉搓他的發頂,放低聲音:“馬上就走。”
黎纖受了蠱惑般地點頭同意。
屠僇嗡鳴聲不止,頃刻化作一把寬劍,橫在兩人面前。劍身厚重,逾雷霆萬鈞。
劍刃鋒利,可見血封喉
劍氣強悍,似摧枯拉朽。
強大的威壓以驚駭的氣勢向八方蔓延。
是長著毒舌與獠牙的滔天烈火。
酌煌撐不住,踉蹌著跪倒在折吾河畔,跪在切膚透骨的威壓下。
透過層層火光,浮黎對著酌煌輕啟薄唇:“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下一瞬,泛著紫電青霜的寬劍在一瞬間出鞘。
穿透濃稠夜色,劃出一道灼亮白光,直擊對方門面……
后來的畫面戛然而止。
一雙修長微涼的手覆在了黎纖的眼睛上。
在若有似無的薄荷清冽中,跌進寬厚的懷抱里安然睡去。
黎纖醒來時正是天光熹微。
四野寂靜,淡弱的光線穿透紙,洋洋灑灑地落在毫無血色的唇角上。
他茫然地盯著頭頂的素色籠紗簾帳,腦袋里走馬觀花地閃過各種畫面,浮黎揉他腦袋時的清雋笑意、為他包扎時的溫柔親和。
黎纖舔了舔唇上泛紫的牙印,這是他疼極了的時候咬上去的,現已消去不少。
他坐起身,將衣衫褪下,露出軟白肚皮,只見從胸口到小腹蜿蜒著一道淺色的疤。
——鬼藤上的火種為渡厄城的燎原火。
——只憑借大妖的自愈能力,哪里會好得這般快。
——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