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卷簾門,幽暗的室內彌漫著孤獨的毒氣。
小草站在門口,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時隔多日才歸家的女主人無情地越過與她作伴多年的揾食架撐。
小作坊后面的幾平米小單間是小草多年寄居的小家。
她熟練地把小背包掛在塑料掛鉤上,隨即倒在九十厘米寬的單人鐵床上。
垂垂老矣的二手貨喊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哀嚎。
小小的空間貼滿了九十年代復古的美女海報。
這間檔口的前身是一間沙龍。
前邊是給客人做頭發,后邊也是給客人做頭發。
只是,后邊做的頭發就比較曖昧了。
后來,老板娘被掃黃打非抓走,房東不舍得花錢裝修,葷素不忌的下一任租客便由此砍掉兩百塊的月租。
沒錯,就是咱們的小草女士啦。
發出煥彩光芒的霓虹燈照亮著這個只有三步寬的棺材房。
年輕女人仿佛是一只被困在花花綠綠的魚缸的小魚。
小草把手枕在后腦勺,盯著同一塊光斑如同一位技藝高超的滑冰運動員,在天花板上流暢絲滑地一遍又一遍地炫耀舞技。
好自由啊。
小草也想像光斑那般自由。
小草打算后天再回那座大得冷清的宮殿。
今天,她要在這為自己遮風擋雨的蝸牛殼里睡一晚上。
這個殼,原本只有貼得凌亂的海報。
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像是床啦,桌子啦,衣柜啦,凳子啦,鏡子啦,熱水器啦等等,都是小草像是螞蟻搬家一點點添置起來的。
由于東西太多,房子太小,就造成一下床就能上桌吃飯的局面。
擁擠又密集的環境讓小草像是有囤積癖。
倏爾,床尾傳來嘩啦啦的聲音。
有人掀開小草親自制作的珍珠掛簾。
小草坐起身,神色欣喜,對來者并不陌生。
與袒胸露乳的美女海報不同的是,從兩元店里買來的圓形掛鏡的旁邊貼著一張巴掌大的偉人海報。
這個偉人經常從海報里跑出來給予他的人民最有力的鼓舞。
毛主席坐在床尾,指頭夾煙,面目慈祥地輕拍小草的肩膀,說道。
“娃娃,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小草用力地吸緊鼻翼,聞到的是一如既往的廉價煙草味。
小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道。
“您放心,我一定不負黨的希望,順利完成征服龍珣的這個革命任務。”
聽到手機鈴聲,小草接通視頻,毛爺爺便轉眼不見。
手機顯示屏中,一個和小草差不多年齡、神態卻憨傻的男子用江西話喊道。
“草草!草草!你寄來的零食好好吃!”
小草躺回床上,欣慰又甜蜜地笑道。
“好吃就行啰哥哥。”
小草的哥哥,甘吉,富貴吉祥中的老三。
老三和老二是同卵雙胞,長得一樣,智商卻不一樣。
雙胞胎所吸收的營養并不均衡,以至于老二身體健康,而老三則被檢查出智力障礙。
從外觀來看,可以從甘吉那又尖又小的腦殼讓人暗自察覺他的與眾不同。
因為智障的原因,甘吉從小就沒有壞心思。
別看他是智障,他卻比家里的所有人都要早熟。
大概五六歲的時候,甘吉突然意識到他的妹妹很可憐。
親爹時常給哥哥們買雪糕和玩具,跟在一家人身后的妹妹卻只能看著他們吃、看著他們玩。
與此同時,甘吉也意識到他若是心疼妹妹,那么他也會像妹妹一樣被欺負。
甘吉害怕,于是為了合群,甘吉不得不成為幫兇。
可是,這不代表甘吉不能偷偷愛著妹妹。
甘吉給妹妹塞糖,給妹妹藏雞腿,給妹妹零花錢,給妹妹吃雪糕,給妹妹買頭花,還告訴妹妹親爹教了什么。
等甘吉有了手機,兩人便有了更私密與更緊密的聯絡方式。
妹妹出逃的前一天,甘吉還給妹妹塞了五百塊錢。
在外漂泊的這些年,只有這個智障的哥哥愛著小草。
小草發現哥哥不停地吸鼻子,遂然關心道。
“哥哥,你感冒啦?”
“嗯,感冒了。”
“怎么搞的呀?”
“太冷了。”
“沒穿衣服呀?”
“不是。”
“出汗了,沒有換衣服呀?”
“不是。”
“洗澡太久了呀?”
“不是。”
“太早送豆腐了呀?”
“是的,送豆腐太早了。好冷。沒有冬天冷。”
“那你就多穿點兒,或是貼個暖寶寶。”
“穿衣服。不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