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將我送回家,不能把我送回去,不能讓她看見我這樣……
他被緊急搶救了四個晝夜,終于醒了過來,仗也快打完了。
所有人都在為勝利喝彩,喜氣洋洋。
勝利的那天,徐謹禮想給水苓寫封信,裝作他在這場戰爭中已經死去,好讓她的生活能重新開始。
他已經拖累她那么久,不能再拖累她一輩子。
可他慣用來寫字的手是右手而不是左手,他不是左撇子,用左手拿著筆寫不出一個像樣的字。
一種無力感驀地將他籠罩,徐謹禮有些崩潰,他原以為他碰上什么事都不至于崩潰,更別說崩潰到流淚。
然而他確實在流淚,因為不能給她寫信而崩潰。
他連“自殺”的資格都在此刻喪失。
他原本是一個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人,那是他答應她的,而現在,他寧愿在那場火海中死去。
戰爭對于活著的人來說,到底剝奪的是什么?
是尊嚴,完整的人格尊嚴。
他的記憶被戰爭洗禮,腦中都是血腥和仇恨。
他的身軀被戰爭摧殘,像只被淘汰的,少了零部件的老舊機器。
那些嘉獎和榮耀都不足以彌補,功勛對他而言,其實并不如那一封信重要。
等他下了床,徐謹禮發現他連腿都不怎么站得穩了,他現在是實實在在的老病傷殘。
還活著的人要被統一送回去,群眾歡呼,夾道歡迎,然而他難以高興起來,他不知道該怎么回家。
組織上很照顧他,要特地安排車給他送回去。
他被捯飭得很體面,警衛員開專車送他,排場也有了,勛章墜在他身上,相撞時叮叮當當,萬分沉重。
車上的小同志看他他功勛顯著又沉默寡言,壓迫感很重,不敢貿然搭話。
離家還剩一條街的時候,徐謹禮突然出聲:“抱歉,麻煩將我送到離這里最近的旅館去,我好像記錯了家里的地址,暫時先別去了吧。”
兩個警衛員猝不及防,連忙答應著:“可以的首長,您想住哪?我們這就給您送過去。”
“不挑,隨便哪里,就近住下就好。”
徐謹禮被小戰士們帶著打轉,他們下車看了好幾家,最后給他選了一家給他住進去。兩個人爭著要給他付錢,徐謹禮拿自己的補貼交了錢,沒讓他們給。
這家的位置很不錯,就在他家宅子的斜對面,一開窗就能看見他的家。
徐謹禮穿著那身一絲褶皺都沒有的軍裝坐在窗前愣愣地看著家門,直到他坐到背疼,也沒有看見什么人。
他有些煩躁地脫掉了那身綴滿勛章的外套,倒在床上,咳了兩聲,疲憊地睡過去。
第二天,他看見院子里有人出來了,是傭人,拿著梯子抵在大堂前爬上去,似乎在拆什么,他看不太清,只隱約看見什么白色的東西。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穿好衣服就立刻出了門,慌張地退了房之后就往家里趕。
傭人來開門的時候看見他,眼神點陌生,這些新招的傭人他也不認識,徐謹禮問道:“水苓呢?”
聽見這個名字,傭人立刻有了反應:“您稍等,我去叫管家。”
老態龍鐘的老管家拄著拐杖出來,看見徐謹禮的那一刻,瞇成一條縫的眼睛赫然睜開,拐杖滑了手,哭倒在地:“您怎么才回來啊……”
這是水苓父母留給她的老傭人,比他還大了個二十來歲。
徐謹禮走進門來,聲音已經不穩:“她人呢?”
“小姐她……她昨天剛過頭七。”老仆才說完就見徐謹禮一個踉蹌,直接往地上栽去。
家里又亂成一團,老傭人扶著徐謹禮高喊:“來人啊,快來把先生扶進去休息!叫醫生來!”
徐謹禮醒了,盡管他再一次不想醒過來,卻依舊醒了。
他睜開眼睛,陌生的床和床簾,照料他的是水苓的混血女傭,面對女傭遞過來的水,他偏過頭問:“她在哪?”
女傭的眼睛很腫,明顯哭了很多天,帶著他去專門用來供奉水苓遺照和骨灰的那間房。
徐謹禮看著那張照片,剜心剔骨般作痛,坐在那間房里沉默了許久,才把氣喘過來,聲音嘶啞地問女傭:“她有什么東西要給我的嗎?”
女傭打開這個房間里的一個柜子,里面有一個盒子,是他給的黑檀木盒,她同樣用這個把東西留給他。
他打開盒子時手都在抖,看到了一封信和那兩個盒子。
原封不動的戒指和手鐲。
徐謹禮一點點撕開信封,拿出信紙:
“爸爸:
不知道你還能不能看見這封信,還是說我走了之后你已經會來接我?以防萬一,我還是寫一下。
其實我想說的有很多,現在反而不知道說什么了,想罵你,又想你,很想等你回來扇你一巴掌,但你真的回來我也只會抱抱你。
爸爸,你的信和那張結婚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