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姜荻為何退婚,京都中此事傳的沸沸揚揚,各種說法都有,就連趙明夷在宮中也能聽到那幾位在猜測是何原因,
有人說是賀淮鄞意欲站隊,而姜府為良將之家,從來只效忠于天子,觀念不同因此退婚,
也有人說是將軍府算計姜家,想踩著鎮北侯府的地位在朝中一家獨大,
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出其中所以然呢,
畢竟這事的主人公,一位遠在邊疆,還有一位,早已遠走京都。
“那你怎么看呢。”
聽著趙明夷說了這么多,姜荻只是托著下巴笑著問他,
青年放下手中筆,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我認為,你應該是為了自由,無關朝野。”
聞言,姜荻猛地抬頭看向他,目光直白地撞進他的眼里,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眼前忽然變得模糊,眼眶竟氤氳出淚光,
還不待趙明夷伸手,她就自己將溢出眼角的淚痕抹了去,雖然在哭,但面上卻在笑,
“趙明夷,你是唯一一個懂我的人。”
過了會,她似是平復情緒般嘆息道,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他們都不及你了解我。”
趙明夷不語,心中卻并為她這番言論而感到欣喜,反而是泛上些心疼,她堅強的太久,自己都要忘了委屈,
“其實事情沒什么復雜的,不過是我不愿意再走一遍這樣的路罷了。
我父母只有我一個孩子,我的一言一行,便代表了整個鎮北侯府,包括我的婚事。我幼時在西北長大,不似京都,西北戰亂,條件艱苦,我很小就隨著師父在軍中行醫,后來回了京都,沒過多久,我阿爹戰死,娘親也跟著去世,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還能相信、依靠何人。”
她說著,眼底又泛起濕氣,
“我只有阿羨了,我們兩家是世交,伯母憐我年幼,讓我住進賀家,她待我極好,像是親生孩子一般,可你也知道,武將之家少有善終,朝野動亂、塞外兇險,賀伯父因重傷不愈,于班師回朝之途去世,伯母也因此悲傷過度,不久離開人世。”
“隨后阿羨接替了賀伯父的位置,披甲上陣,我也需要替他穩住賀家,我知道我們的痛楚是同樣的,可這是我們兩家的使命,我們甚至來不及悲傷。
可是,趙明夷,你懂那種感覺嗎,眼睜睜地看著所親所愛之人一個個離世的感覺,我與阿羨,相識相伴十數年,可這種時候我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每日在將軍府惴惴不安,直到邊關傳來喜報。我甚至難以想象,我的母親、賀伯母竟一生都過著這樣煎熬的日子。”
“封侯入相并非我所愿,當我跪在朝堂之上,謝主隆恩的時候,我只知道,我的親人回不來了,而落在我身上的,只有忠義之臣遺孤這樣的虛名,輕飄飄的,卻將人死死地困在了里面。我不愿后半輩子在恐懼和不安中過下去,便在阿羨在邊關傳來喜報之際留下一紙退婚書,離開了京都。我不能,也不愿意讓我自己、我的子女在往后的許多年里也因此而被困住。”
這些事情被她壓在心中太久,如今說出來,反而暢快,
“當初我與阿羨本該待我及笈后便成婚,可家中不斷有噩耗傳來,一來二去便一直往后耽擱,到最后,我們也未完成這樁婚事,其實這樣多年過去,就算不結良緣,我們也已經是彼此的親人了。”
她笑笑,試圖以一個較為輕松的氛圍結束這段對話,沒想到,趙明夷卻忽地攬住她的腰背,猝不及防地將她抱住,他抱的很用力,卻讓人感到安心,
青年的呼吸有些沉悶,他有些心疼,姜荻應該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有多勉強,雖然是在笑,可卻比哭還要悲傷,
姜荻愣住,還不待有反應,只聽到青年有些急促的低沉嗓音,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三年前,父皇在殿前封你縣主,周遭全是恭維之聲,但我知道,你接旨的時候,手在抖。”
偌大的宮殿里,最中央的地方跪著一名身著白衣的少女,趙明夷看的清楚,她是那樣的單薄瘦弱,背脊卻挺得筆直,周遭恭維聲,祝賀聲不斷,少女像是與這朝堂剝離開,眼神都空洞,她沒有變得泯滅心性,卻快要被這權勢壓斷了脊梁。
趙明夷的心疼,是從那時就抑制不住的,是那種從心底泛上來的,一點點的疼,不太鉆心,蔓延開來卻令人壓抑。
許多事,光是聽人言并無法達到設身處地的感受,即使身在現場,趙明夷也并不覺得他能夠與姜荻共情,卻只是心疼她,他心知,她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他抱著姜荻,衣衫前傳來濕潤觸感,懷中的姑娘微不可查地在顫抖,她在哭,
“趙明夷,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沒辦法帶著那些榮譽堅持下去,這太殘忍了······”
趙明夷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們的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選擇,對嗎?你已經做的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