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隔得遠,這一下沒砸著,銅鼎攜著尖銳的碰撞之聲滾落在裴沐珩膝蓋前,他目光在那小鼎上落了一瞬,定了定神,抬眸間已恢復鎮定,光色逼人,
“皇祖父明鑒,皇祖父待孫兒疼愛有加,悉心教導,孫兒對皇祖父您亦是拳拳之心難以言表,這是有心人離間,還請皇祖父勿要上了當。”
“孫兒是謄寫了詔書,只是還請皇祖父準孫兒看看鄭大人手中這封詔書,認認字跡!”
皇帝聽出他弦外之音,彎下腰來,低頭藐視他,嘲諷道,“聽你這意思,這是有人偽造你的字跡,篡改了詔書?”
裴沐珩頷首道,“陛下,臣謄寫時,上頭明明寫著‘寬以養民,慈以待親’,怎么會變成一個‘苛’字?”
“哼!”皇帝氣糊涂了。
詔書張貼出去,必引起朝官與百姓沸議,皇帝這輩子的臉面都丟光了,還有什么心情與裴沐珩說長論短,他近乎咆哮,“朕還要問你呢,是不是你們父子覺得朕苛刻,不配做你們的慈親,既如此,你們自可脫離宗籍,有多遠滾多遠!”
裴沐珩聽了這話眼淚都迸了出來,再次拔高嗓音,
“還請陛下給臣看看詔書!”
鄭玉成捏著詔書看了一眼皇帝,又看著裴沐珩,跪著一動不敢動。
其余朝臣均是面面相覷。
這時,立在百官之首的施卓立即接過話,對著裴沐珩訓斥道,
“昭明郡王,滿朝皆知這份詔書為你所謄寫,你還敢狡辯?”
裴沐珩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語氣鏗鏘與皇帝道,
“陛下,施閣老說得對,這份詔書是臣謄寫,臣辨無可辯。”
他口齒清晰,字字珠璣,“今日之事,無論真相如何,詔書經臣之手,臣難逃其咎,同樣,”裴沐珩銳利的目光一寸寸掠過在場所有官員宗親,語氣冷冽,
“君辱而臣死,君父有怒,是臣等侍奉不周,在場所有文武官員又有哪個脫得了干系?”
這話一落,所有官員撲通跪地,紛紛叩首,“臣等有罪。”
唯獨剩下施卓與裴循。
裴循懶洋洋看了裴沐珩一眼,慢慢跪下去。
施卓卻是頭倔驢,氣得跺腳道,“郡王好口才,你這是自己犯了錯,還想將所有朝官拖下水?”
滿朝皆知施卓與荀允和不和,裴沐珩又是荀允和的女婿,施卓攻擊他并不意外。
皇帝聽了施卓這話,猛地甩開劉希文的胳膊,踉踉蹌蹌下來臺階,奔至裴沐珩跟前,指著他鼻子怒道,
“你告訴朕,是誰指使的你,是你那不成器的父親是嗎?誰給你膽子讓你在朕的社稷壇興風作浪?”
面對皇帝血雨腥風般的怒嚎,裴沐珩巋然不動,他含著淚目清而語定,
“臣自五歲起奉召入宮啟蒙,受陛下諄諄教誨至而今十六年矣,每每回府父王教導我,他有愧于君父,囑我細心敬敏,替他在陛下跟前盡誠盡孝,孫兒一日不敢忘,唯殫精竭慮思報陛下也。”
“十歲,陛下準臣入藏書閣習書,臣夙興夜寐,不敢倦怠。十五歲,陛下帶臣前往邊關從文國公通習兵略,臣興奮昂然。”
“十七歲,臣從國子監科考,成為天子門生,而后臣入文書房伴駕,參議政務。”
“無論是照管都察院,秉公辦案,抑或是接手戶部,整頓鹽政,每一步均是陛下悉心培耀。”
“于公,我是大晉臣子,于私,我是陛下嫡孫,臣的膽子是陛下所給,臣的權利是陛下所授,要說倚仗,陛下才是臣最大的倚仗。”
“‘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臣曉明利害,又怎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韙,至君父于不義之地呢!”
裴沐珩說到最后痛哭流涕,頓首不止。
這一番振聾發聵的湊對下來,皇帝慢慢冷靜,百官則是嘆為觀止。
赫赫皇威之下,能思維縝密,引經據典反駁的也只有裴沐珩了。
可惜生在熙王府。
滿朝文武均被他這份氣魄所折服。
裴循瞇著眼看著裴沐珩眉心漸漸擰緊。
彼時,劉希文已下階攙住皇帝,見皇帝喘氣噓噓,擔憂道,
“再大的案子也有水落石出之日,陛下切莫因此傷了身子。”
這是暗示皇帝不要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得查案。
皇帝抬目,眼神慢騰騰轉動了片刻,看著裴沐珩,“你說的沒錯,‘幾事不密則害成,’這事得查。”
就在這時,東廠一小太監自官署區方向奔來,只見他手里抱著個匣子,跑得滿頭是汗,片刻,他來到皇帝跟前,將匣子呈上,
“陛下,方才正陽門出亂子后,奴婢便覺蹊蹺,心想這詔書是通政司傳出來的,遂去通政司尋,不想偏被臣在通政司雜物室的污穢里尋到這份詔書,還請陛下御覽。”
東廠探子遍布朝廷與京城,這位便是其一。
劉希文立即接過匣子,將詔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