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添做了個深呼吸,他也覺得自己有點矯情。
許英紅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你就是自己把自己繞進去了,別鉆牛角尖。”
李添看著手機緊急聯絡人那一行,怔怔的,沒接話了。
清明前兩天又開始下雨,黃小鳳不想趕著天氣不好又是人最多的時候出門,清明一般就只是在家里燒點紙,到了丈夫的忌辰再去骨灰樓祭拜。
今年因為不在自己的房子里,出租屋到底是別人的地方,不好在里頭搞這些,黃小鳳就跑到了樓頂天臺上,兩支白燭一盤蘋果,扯了黃紙在喪盆里面燒。
李添在樓下整理父親的遺物,因為搬家的時候不少舊東西被翻了出來,黃小鳳讓他一并打包了燒給先人。他翻著翻著還找到一封悼念卡。
那是一張夾在空白信封里的卡片,除了“逝者安息 永遠懷念”八個字,什么都沒寫。卡片在葬禮的時候和一個巨大的花圈同時突然地出現在了靈堂里。花圈的挽聯上也沒有任何贈予人的名字地址,李家還以為是別人的花圈送錯了,最后問了一圈也不知道東西是哪里來的。
只有李添揭開悼念卡片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筆跡。
荔府后廚大部分的老員工都知道,當家老板、總廚宋裕明不僅字跡瀟灑,還畫得有一手十分了得的鋼筆畫。他辦公室里有自己從業以來積累的厚厚十幾本畫本,全部是本人親筆描繪的食物和菜肴,有的是新開發的作品,有的是取材試吃中的靈感,還有一些食材的速寫速畫,線條硬朗、黑白分明,畫風凝練而優雅,像極這位總廚的個性作風。
畫作背后往往還有詳細的配方表單,從初稿到終稿的修改完善過程清晰可見,不僅完整記錄了靈感落地為實物的全過程,也見證了宋裕明從業以來的職業成長變化。
李添從前就經常拿著這些畫觀摩學習。午休時候大家都是隨意找空位趴一下或者坐著玩手機,宋裕明會把他叫到總廚辦公室,里頭有一張折疊床,門一關,安安靜靜可以睡上半個小時,下午起來干活更有精神。他卻總是不睡覺,抱著那些畫冊啃。
他的手機里還有全套畫冊掃描件,都是他偷偷一張一張拍下來的,回了家每一個配方每一道菜都仔仔細細研究學習,為什么做調整、哪里有變化、變了之后好在哪里甚至自己買了鋼筆臨摹,刻意學習師父的創作習慣。
這樣他自然認得宋裕明的字跡,哪怕換一種筆、換一只手來寫,他都有自信辨別。
葬禮過后,李添想過要不要把這張悼念卡扔了。
最終他把它壓在了遺物的最下面,然后刻意地忘掉了它。
要不是這次搬家,李添真的就沒記起來還有這么一張卡片。
指腹在已經有點褪色的鋼筆字跡上摩挲片刻,他把它用一個塑封袋裝了起來,放進背包的最里層,和母親在六容寺求的平安符放在一起。
遺物整理好后他搬到樓上去燒。外頭下著一點雨,天臺鋪的不是防滑磚,就是普通水泥板,下起雨來很容易積水,他擔心黃小鳳滑倒,讓她先回去,剩下的他處理。
“燒完了記得把盆子洗干凈,灰灑到外面去,不要留在這里。”黃小鳳交代兒子:“我昨天看到物業在小區后門趕燒紙的人,現在政府不提倡搞這些,不安全。”
李添點點頭:“骨灰樓也不允許燒紙了。今年搞完,以后我們也別燒了吧。”
“中國人的傳統嘛,千百年留下來的東西,哪有這樣搞的?紙都不讓人燒了。”
“鬧起火災來不好。我以后定期去六容寺請師傅們給爸爸念經,也是一樣的。”
忙完晚上回到“和悅”,李添拿著悼念卡猶豫要不要給宋裕明打電話。
手機反倒先響起來,來電顯示是宋裕明,仿佛心有靈犀。李添接了起來:“喂。”
“在家?”男人溫和低柔的聲音響起。
李添沒讓周作盛刻意瞞著,宋裕明大概率是知道他這段時間都住在“和悅”的,知道了還要裝,裝作給他留面子,老男人都成精了。
“沒有,在外頭。” 李添也不怕他知道:“您回香港了嗎?”節日里也該回去探望的。
宋裕明笑了笑:“我在你門外。”
李添嘩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急步去開門。
宋裕明拿著手機,另外一只手里是傘,肩膀上有斑駁的雨點,應該是剛到沒多久:“我想著,今天這個日子應該過來看看你。”
李添還捏著卡片,臉上慢慢地漲起一層淡淡的粉色,讓了個身把人請進來:“屋子里有點亂,您怎么不早打電話?”
酒店玄關窄,他側身只剛好夠兩個人站著,門關了,宋裕明就等于把徒弟堵在墻上。
他立刻看到了那張卡片:“怎么還留著這個?”
李添本來還想往背后藏一下,現在藏不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釋自己大晚上拿著一張別人寫的悼念卡的奇怪行為,好像也不是很想解釋,訥訥地說:“噢,今天整理爸爸的東西的時候發現的,我也忘了還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