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笑了,氣氛緩和下來。刺身房的主管這時候出來說,其實味道是好的,如果是放晚市,我覺得可以接受。于是定了一個月后,菜單上新。
等人散了,李添才去謝謝師父提點。
宋裕明揉了揉他的發頂說,都是要當副廚的人了,不能再拿純廚師的思維想問題,要多站在經營者的立場上,你的產品不僅要味道好,它的定位、它針對什么客戶群、怎么推廣和銷售……你要時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對整個飯店意味著什么,這樣才能往上走。
當然,他安慰他,也不要有太大壓力,不要因為一次爭議就不敢放開膽子了。你后面還有我,下次拿不準主意的時候先找我,我去做他們的思想工作。
開明、親和而練達,這樣一位恩師,對他何止事業上的教導支持,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沒有不關懷備至的。
后廚吃飯不規律,加班頂班是常有的事情,如果錯過了飯點負責員工餐的主廚總是能記得給他加餐;家里住得有點遠,擠公交太累,他就幫他找附近同事蹭車上下班;同事人際關系復雜,他也愿意聽他抱怨,為他開導謀劃。
有時候,蔭庇甚至惠及他的家人,父親生病是宋裕明托關系找的主任醫生,茶餐廳采買供貨他找人照料,逢年過無數來自荔府的禮盒寄到家里,自己用不下,應酬街坊客人也綽綽有余。
他們早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教與學、上與下的關系。
他就是那天沒忍住,見到師父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上去給他蓋了件衣服。晚市終于過去了,忙了一天,作為總廚又陪著客人多喝了兩杯,他知道他累,心疼他總要喝酒。
可能恰好是一個回南天,辦公室里濕度高了點,溫度也暖和了點,身上黏黏膩膩的叫人不爽快,他看著他疲勞的臉,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勇氣。
他以為,即使他不能接受他,不至于絕情到把他趕走。
可他也能理解,真的到了副廚這一步,他必須心無旁騖地輔佐總廚管理廚房,任何私情勢必會對工作產生影響,也難免累及荔府的名聲。
五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他已經是盡量小心避忌,卻不想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好在對彼此來說應該都是一場意外。既然是意外,那過去了就好了。
出租車在王府井門口停下,李添過了一個馬路,順著紅磚綠瓦墻走一百米,翹角飛檐的門庭,樟木貼金匾額上“荔府酒家”四個字據說是華南知名作家親筆提的。
李添從正門進去,前廳已經有排隊的食客,墻上掛著叫號的屏幕,電子系統叫號。晚市這時候才剛開,小桌已經排了二十桌,包廂不用問就知道是滿的,一早訂到兩周后去了。
行政經理郭壬也是老熟人,接了消息在等他,客氣地把他往里頭帶。他們從主樓中間穿過,經行亭閣游廊,由池塘上一道石橋到庭院深處。
荔府是園林式酒家,兩座三層的關西小紅樓之間造了一片嶺南特色的園林景觀,置石理水,求實兼蓄,花窗映著水榭,曲徑繞著樓臺,池邊密密的一排荔枝樹,闊綠深濃的大葉間,垂下累累果實。現在果子還吃不了,又青又小,捏起來硬的,再有一個月才變成喜氣的紅色,沒進園子都能聞到淡淡的甜香。
如今的荔府當家宋裕明其實是后接手的,它開始的老板就連荔府的老人都不一定清楚。李添也只知道姓關,香港人,90年代就有投資大陸的眼光,出手闊綽一口氣拿下了整一萬平方米的地,請的嶺南最好的園林團隊設計造景,泰山買的石頭,茂名移栽過來的荔枝樹,由專門的果園師傅打理,每年光是維護園子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飯店98年開業,初期經營不佳,換過好幾任總廚,直到08年宋裕明入職。他是大老板在香港親選挖角,空降總廚,后廚行政兩把抓,大老板又少來大陸,所以實際掌控人就是宋。再后來關老板退休,其在大陸的部分產業轉手,宋裕明才真正當家作主。
雖然當了老板,宋裕明還是喜歡別人叫他“總廚”,荔府上下也一直這么稱呼他。他對自己的定位首先是廚師,然后才是商人。盡管,這時候他已經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商人了。
10年,荔府被評為了“國家特級酒家”,12年入選《市地名保護名錄》,同年成為國家指定粵菜粵點烹飪技術培訓基地,先后拿到省先進企業、省文明服務示范單位、市著名商標……十幾年來無數榮譽獎項加身,接待過的國內外政要名流龐雜,儼然本地餐飲、旅游和商業的一副門面,其文化意義和特殊性早就超過了一間飯店本身。
16年,荔府從原香港大集團脫離出來成為獨立法人,并成立餐飲集團公司,旗下還擁有兩間點心食品加工廠、一間技術研發中心、一間食品檢測中心和一間銷售公司,從研發到分銷一條龍,產品涵蓋速凍點心、方便食品、臘味、西餅面包、糖果巧克力等上百品種,出口東南亞及歐洲多個國家,年產值過億,品牌影響力也不容小覷。
晚市剛開,后廚這個時候是最忙的。
李添跟著郭壬一路從點心房到了燒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