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芒這孩子孝順,一有空了就帶東西來看我,正巧撞見我發病,又看到了體檢的單子,就沒瞞住他。”
“他當年剛上大學,才……十六七歲吧,就跟我吵架,硬是拉著我去醫院,跑遍了京市還有周圍大大小小的醫院,醫生都說這病沒得根治,只能透析延長壽命,要么就是換腎。”
“無論哪一種,都是花大價錢去遭罪,還不能根治,我說不治,不值當花這個錢,也沒有錢。”
“小芒就說他有錢,說可以找他養父先墊付,之后再還給他,錢不是問題,就逼著我治,一到要透析的日子了,他就準點過來逮我,一次也不落下。”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有大半年吧,我的情況卻沒有多少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錢流水一樣地花出去,沒聽到個響,我就堅決不治了。”
“小芒又跟我吵了起來,這次吵得兇,也是氣急了,我才終于從小芒口里知道,宋家那時候已經把他趕出了家門,上大學之后宋家就沒管過小芒,小芒上學的錢宋家都沒給,更別提給我治病的錢了。”
說到這里,周爺爺眼眶已經隱隱泛紅,拿手抹了一把,擺擺手推下了謝承之遞來的紙巾,緩了緩后繼續說道:
“我治病的錢,原來都是小芒一邊上課一邊各個片場到處拍戲,一點一點,起早貪黑,拼了命掙來給我的。他才剛拍戲,也沒有人幫襯,每天就是到處跑,什么戲都接,從早拍到晚,累得不吃飯不睡覺也要爬起來掙錢。”
“我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孩子為了給我湊治病的錢吃了這么多苦,還一門心思說不治,傷透了孩子的心,知道真相后,我恨不得刮自己幾個耳刮子,之后再也沒提過不治的話。”
那時候周爺爺清楚地意識到,宋芒原來這樣怕他走。
畢竟,宋芒還是個需要陪伴的孩子,而現在,能充當長輩的角色再陪宋芒多走一段的人,竟然只剩下他這個糟老頭子了。
從那時候開始,周爺爺重新開始鍛煉身體,每天又恢復笑嘻嘻的模樣,再也不說喪氣話,小芒帶他去醫院他也都很爽快,積極配合治療。
他還舔著臉回了趟福利院,申請了一筆微薄的補助,同時東奔西跑了好幾個政府部門,給自己盡量爭取來了一些醫藥費的減免,讓宋芒身上的擔子壓得不那么重。
積極治療之后,他的病情也開始有了很大的起色,同時腎源那邊也有了進展,宋芒高興地拉著他說很快就可以做移植手術,就不用一直透析了。
說完,宋芒怕他又說移植太貴了不治之類的話,警惕地盯著他,不過周爺爺這次沒有說其他的,只是跟宋芒一樣高興,笑著說這很好。
腎臟移植比透析效果要更好,為了多陪宋芒幾年,他也再積極不過地配合著醫生的治療方案。
當然,腎源的事情中途也有一些意外的波折,但好在最后是確定了下來,術前準備,各種檢查和移植準備,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直到一年前,手術順利完成,他心底的一塊大石頭跟著落下大半。
宋芒的狀態也肉眼可見地變好,臉上的笑容都變多了。
移植手術很成功,不出意外,預后控制得好的話,他又還能拖著這副身子骨多陪宋芒好幾年。
將這事挑揀著跟謝承之說完,周爺爺略顯滄桑的眼神看向謝承之,拍了拍他的手接著道:
“我說這些不為別的,只是小芒這孩子太懂事,也太苦了,親生父母不知去向,養父母又不聞不問,到頭來,他就只能拼了命地守著我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走了的老頭子。”
“可我一大把年紀了,總是要走的,只是實在不放心小芒,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找到下一個能夠支撐他走下去、能陪他更久的人。”
“小芒這孩子,你對他一分的好,他會回報十分不止,這樣好的孩子,我希望有人珍惜他。”
“他不會辜負任何人的心意。”
說到最后,周爺爺語帶哽咽,眼睛里含著沉重的水光,定定看著對面這個外表沉穩可靠的年輕人。
謝承之始終沉默地聽著周爺爺的話,聽著這些在阿曼搜集的資料中無法看到的諸多細節,聽著周爺爺用沉重的語調向他透露出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宋芒所經受過的苦難中的冰山一角。
喉嚨里仿佛被塞進了一個沉重的鐵片,謝承之一向沉著的嗓音顯得滯澀,開口時含著艱澀的鐵銹一般,語調異常凝滯,但他還是很肯定地對上老人熾熱的視線,承諾般道:
“會的。”
“會有人珍惜他,也不讓他被任何人辜負。”
“我保證。”
“好……”
“好。”
聽見謝承之的話,周爺爺點點頭,重復著說了兩遍好。
……
不久后,宋芒拿完藥回來,兩人端坐著,都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異樣。
“33號……咦,已經到我們后面的號了?檢查結果你們拿好了么?”
宋芒看向候診室前方的叫號屏幕,周爺爺的檢查結果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