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空曠寂寥的神宮,曾是九獄之中最繁華的地界。但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蕪華麗的廢墟。
殿前,則橫著那條日夜不息的忘川河,河水血紅而靜謐。如果飛星看到此景,大抵會跳起來說:“這就是那日我乘棺材進九獄的那條河……”
河上有橋,橋名奈何。九獄素來有這樣一個傳言:自陽世而來的鬼魂可以從輪回鏡中轉生,但對于已經長住九獄的九獄民而言,掙脫九獄民的身份唯一的方法,只有越過奈何橋,忍受九十九日的無際黑暗和靈魂四分五裂的痛苦。方能再次回到陽世……
不過誰會這樣做呢?九獄中來往人鬼眾多,而最后真正留下成為九獄民的少之又少,幾乎都是為了掙脫陽世輪回之苦,甘愿棲身永久寧靜不變的九獄,又怎么會自愿放棄?
而此時,橋邊站著這樣叁個人。背對著忘川河的那人,一襲黑衣,腰間系血玉,不是裴素章,還能有誰?而面對著他的兩個人,卻顯得與周遭的九獄格格不入:這一男一女穿著統一的白色制服,胸口都別著一顆普魯士藍的星徽。兩人的容貌都極為普通,令人無法留下任何鮮明印象的那種普通。唯獨兩人都生了一雙碧綠的眼睛,精密而又深邃,此刻正一致地盯著眼前的裴素章。
“裴素章。”女人說,“我等代表清查局,現宣布對你的限制令。”
“直到我方調查結束以前,你不得違反此令,即離開九獄、前往陽世。”男人說,“你目前所任九獄‘西狩’一職,也將由‘北劫’紀北鶴暫時代理。”
“限制令的依據在何處?”裴素章沒什么表情,平淡地問,似乎早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如果我沒記錯,在宣布限制令的同時,貴方有職責一并宣布設置限制令之緣由。”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女人說:“你近年多次往返于陽世與九獄,縱使你是九獄代言‘西狩’,又受前任九獄主之命輔佐青崖會,也太過頻繁。不僅如此,我方在前日也收到了九曜對江樓月一案的最終述職報告,你負責該案中九獄部分的緝捕工作,卻令江樓月在押送過程中逃脫。”
“以上種種行徑,均已違反一百年前,清查局與當時的九獄代表‘東極’所簽下的協定。”女人說,“其一,擾亂九獄與陽世之間的界限;其二,執掌九獄權力者,在涉及九獄與陽世的案件中,存在疏忽職守的情形。故,我局為此下達對裴素章的限制令,即刻執行。”
等她說完,男人走過來,給他戴上一只漆黑的手環。男人看了他半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很早就認識裴素章一般:“我們的調查一向很快,不會讓你等太久。更何況這次還是雷厲風行的沉珠姐親自出馬……”
“騰驍!你又在廢話什么?”女人呵斥他,“走了!再站在那兒不動,下個月季度考核有你好看的……”
“老裴,我走了。”騰驍笑了笑,“北鶴讓我問你好……哎喲,沉珠姐,別拽我耳朵,別……”
下一刻,那穿著白衣制服的兩人竟也憑空消失了。如同他在陽間,應了那人的召喚,忽然而來、忽然而去一般。裴素章戴著手環的右手不自覺地伸手握住那塊瑩瑩生光的血玉,輕聲說:
“飛星,你不要有事……”
……
虛沉煙又做夢了。
夢里依稀還能見著九獄張揚而猩紅的土地,忘川在其間沉靜地奔流。他走了很遠的路,躲過了許多鬼差,終于見到了那片傳說中的神宮。血紅的磚連成一片參差而堅硬的墻體,有人說那都是來自陽世的死人血。屋檐低而長,有疏落的影子落在廣闊的廣場中央。幾只烏鴉在那兒停留了片刻,便因為他的到來又匆匆飛走……那種烏鴉通體漆黑,據說,那也是懷有冤屈的鬼魂變成的。
虛沉煙走過去。現下還不是夜晚,不是九獄神宮最熱鬧的時候,但是這樣的安靜對他來說剛好。他又走了很遠一截路,穿過這座巨大的神宮,卻在直通大殿的道路盡頭拐了個彎,走進那間幽靜偏僻的房。
里頭的貴妃榻上坐著一個女人,一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一個令他甘于伏拜的女人。她轉過來擱下書卷,一頭烏沉的發被一根血玉簪子松松綰在腦后。眼睛是妖異的紅,這是九獄皇裔的象征,但她從不為此高傲或視人無物。當初堅持追查那擾亂九獄和陽間秩序的鬼媒人的是她,最終力排眾議建立青崖會以正風氣的是她,堅持與人間來往又扶持鬼商生意的還是她。
世人鬼神來去匆匆,只知九獄有明主立花折水,而不知這少主立花醒默默地做了多少,不僅幫助陽世徘徊的活人,還幫助九獄失落的鬼魂……
可她其實是最不需要做這些的人了。身為九獄少主,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因為立花家的血脈傳承關系,并沒有人威脅她的繼承。不僅如此,九獄的運行更多地依賴著鬼差、輪回鏡和生死婚姻簿,而不是哪一位具體的統治者……
她的聲音在夢中變得不太清晰,但他仍然能聽明白:“煙,你來了。”她看著他,唇角浮起笑意,“青崖會那邊可還順利?我還擔心,派你一個九獄人去,陽世那邊會難為你。”
他是土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