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決斷(一)
那是陸景瓏第一次去到宮中關押要犯的地牢。初秋天氣,冷雨颯颯,獄卒領著她穿過幽暗狹長的走廊,墻壁上的燭火只能照亮極小一片空間,兩側隱匿在黑暗中的牢房內時不時傳出痛苦的低吟。
快走到盡頭時,獄卒低聲說了一句“到了”,然后掏出一大串鑰匙打開了門上沉重的銅鎖。
“殿下,就是這兒了。只有一炷香的功夫,這燈滅了,您就該出來了。”
他用火折子點燃了手中小小一盞紙燈,遞給陸景瓏,然后便離開了。待腳步聲漸遠,陸景瓏深吸口氣,抬手推開了鐵銹的獄門。
“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黑暗中似乎有悉悉挲挲的小動靜,也不知是不是驚動了什么蟲蟻蛇鼠。隨著陸景瓏一步步走進牢房,暖黃色的燈光逐漸照亮了小小的空間,也映照出側躺在草席上,滿身血污的熟悉人影。
這是陸景瓏第一次看見季玄如此狼狽潦倒的模樣,要知道他素來愛潔愛美,即便出行的馬車上也時刻備著全套梳妝用物。可現下,他身上穿著被暗紅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單薄囚衣,形銷骨立,如同陷入泥淖的一塊美玉。
陸景瓏半跪在地,探手輕輕觸摸他冰涼的臉頰,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顫抖:“鴻光……”
他的長睫微顫,而后緩慢抬起眼簾。原本琉璃般清澈無瑕的眼眸此時暗沉無光,始終無法聚焦。
“是……”剛說了一個字,他便皺起眉,悶咳了幾聲,聲音嘶啞帶喘,“是景瓏嗎?”
“你的眼睛……看不見了?”陸景瓏傾身,輕柔地扶他坐起,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風為他披上。
“……”季玄并不回答,只是閉上眼睛問,“你怎么會來?”
“……”陸景瓏沉默。
“……和離書,事發之前我已派人呈給陛下了,他未與你說嗎?”他低笑起來,“如果你是擔心受牽連,那我可以告訴你——陸景瓏,你已經不再是我的妻子了?!?
“為什么?”陸景瓏問,“為什么答應和離?這種時候,不是應該緊緊攀咬著我不放么?你們家出事……你就不懷疑我嗎?”
“是誰都不重要。這棋局上,有誰能逃得過棋手的掌控呢?”季玄的手指摸索著,輕輕握住了陸景瓏的手,“景瓏,你當我娶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娶公主還能為了什么?權勢、財富、名聲……”
陸景瓏咬住下唇,說不下去了,感覺到他牽著自己的手緩慢上移,最終按在了胸口的位置。那里有她留下的印記,和一顆勃勃跳動的心臟。
“別人或許是吧?!奔拘p聲說,“但我娶你,只是因為我喜歡的人是你?!?
陸景瓏按在他心口的手猛攥成拳,像是被灼痛了一般下意識地想抽回來,卻被他緊緊抓著不放。
“躲什么?”他稍一用力,便將她扯入懷中,“膽子這么小,從前怕你覺得有負擔才不說的,現在還不能說么?你要讓我等到什么時候?”
“你少騙我行不行?”陸景瓏氣息不平,竭力穩住心神,“你能有幾分真心?”
“可能是不算多,但都是你的?!奔拘p嘆了口氣,“景瓏,你妹妹和你母親的事……對不住?!?
“你跟我說什么對不住,你自己都要死了!”陸景瓏突然暴躁起來,“怎么這么沒用!陸雁云呢?季貴妃呢?謝淵呢?你去找他們???讓他們救你??!你跟我算什么?盟友不算盟友敵人不算敵人!我犯不著管你!”
“算什么呢?青梅竹馬,還有三年夫妻情誼?”季玄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他們救不了我,沒有人能救得了我。季家落到現在的境地,只能是圣上的意思,你也確實犯不著管我?!?
“我知道你從來都沒真的把我看做過自己人。”他握著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這印記也是我自己腆著臉向你討來的……既然蓋了章,是不是也該對我負一點兒責?”
“你想要我怎么做?”陸景瓏臉色慘白,卻強撐著還在開玩笑,“現在想救你,大概就只能強行劫獄了……你說我養的那支羽衛,究竟敵不敵得過陛下的紅衣衛?”
“倒也不必這么麻煩。”季玄說,“殿下您的愛恨總是如此濃烈,要么救人要么殺人。既然沒法把我當自己人,就把我當敵人好了。終歸您也說過,是舍不得我吃苦的?!?
陸景瓏的瞳孔猛地一縮,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想,我聯合您最討厭的二皇子做了多少您討厭的事兒?我幫他在朝中安插人手,幫他暗中對付你的黨羽,幫他把你妹妹賣給齊國。”季玄的聲音不疾不徐,循循善誘,“不用因為我說了喜歡就猶豫,像您說的,真心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他的手摸索著觸碰到了她的發髻,突然驚喜地笑了一聲。
“沒想到您還戴著這簪子?!?
陸景瓏只覺得頭上一輕,原本插在發包中的那支紅瑪瑙發簪便被他抽了出來,潑墨般的長發傾瀉而下,幾乎觸地。
那支簪子,是他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