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升降梯上望了下來。
“莉茲。”伏寧坐在升降梯上,那是一面銀亮的金屬平臺,堆著少許塵埃。他喊出她的名字,但是并沒有欣然起身,他在觀察,隱晦而細致。
“怎么了拉斐爾?”
一進到教堂里,伏微立刻表現得不同了。
她不再繃著神經,也不再維持端莊形象,只是聽見哥哥的輕柔呼喚,便循著方向的來源跑過來,在一層層書架中到處來回翻找。
就像一只故意搞破壞的小貓。
“拉斐爾!我找不到你了。”她漸漸靠近升降梯,但顯然找尋無果。伏微拉長聲調,佯裝著急地大喊,“我們最好的拉斐爾在哪里呀?”
伏寧笑了一下。
“我在這里。”
他無比縱容,將詩集放回書架,與那薄窄空缺恰好嵌合。白色斗篷披垂在地面,青年從升降梯上走下,皺襞隨著他的起身而緩慢拉伸,直至長袍逶迤垂落。
一只座天使從伏寧衣袍下溜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伏微。
它很小,外表也更為奇特,四條輪子披覆著不該存在的潔白羽毛,使得一些神圣之眼被遮蔽,看起來也不那么可怖了。
“拉斐爾!”
少女伸出手臂,將它摟進懷中,圓環被擠壓得向內曲折,觸感非常柔軟。
她快步走向等在前方的伏寧,順手將拉斐爾托舉起來,將面龐埋入那松軟羽毛,但不至于壓迫到眼睛。拉斐爾眨動著眼瞼,飛快地將那些輪子聚攏在一處,以便讓她擁有更加舒適的體驗。
她咕噥著,“我們寶寶。”
伏寧偏開臉頰,當做沒聽見。
她抓住他垂下的衣袖,將布料攥成一團,向外輕輕拉扯。這位年輕的牧首端詳著她,希望從那神采奕奕的面容中尋到蛛絲馬跡,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還有報告要寫。”伏微催促,“來吧,家庭會議。”
兩個星期。伏寧在心中思索,然后與她一同離開廳室,到花園里去。那雙深藍瞳仁里依舊閃爍著某種執拗疑惑,不過這無損他將近浩瀚無窮的智識光輝。
歌聲重新飄蕩,這些吟唱似乎是一種無形的撐持,使得巨大座天使不再下落,夢境得以延續。
伏寧跟在她身后,語氣輕緩又溫柔,“你有兩個星期沒有聯系我的夢境。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我們兩個就從未有過這么長的……分離,我很擔心你,伏微。”
啊。
她不想解釋,于是掩飾般地大聲咳嗽著。
“我最近很忙,白塔高層在一直吵架,因為烏瑪爆發二度污染的事。”伏微奮力揉搓著懷里的拉斐爾,“你知道的,呃,一些政客間的博弈。說到這個,阿娜絲塔怎么樣了?”
伏寧微笑的弧度淡了一些。
他知道她在轉移話題,而且非常生硬。
為什么?他展開思索,因圣堂堆積的龐雜事務而繃緊的神經被反復彈擰,一種詭異思緒幽然上升。
高空之中,座天使輕旋的環帶開始頻頻抽搐,所有神圣之眼同時睜開,一些實體空間的裂隙如閃電般綻放又枯萎,震顫出電流般的噪音。
歌聲變大了,渾濁光芒被接連抹去。
“我們是兄妹,唯一緊密連系的血胤。”
他輕聲發問,或是陳述一項事實,其間糾纏著某種寡淡陰郁,“伏微,我想我們之間不該有所隱瞞。你是覺得困擾?”他緩緩深吸一口氣,維持著輕柔音調,指出那個致命問題。
“因為我對你無比依戀。”
確實如此。少女郁悶心想,但她決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沒錯,他們是兄妹,是在凜冬港相依為命的孤兒,也是當地聲名大噪的分化者。
當他們還在凜冬港時,他們都很正常,是一對非常正常的兄妹。但是自從離開那座秘密實驗室,伏寧——不,應該稱他為拉斐爾,他受到邪術實驗的刺激,開始頻繁且病態地渴求妹妹的陪伴。
在那間實驗室里,拉斐爾為了保護她,主動接受了手術。他被打開大腦觀察,被植入污染晶體,其中甚至雕刻著一道污穢禱文。
直到第叁遠征軍毀滅那個異端教會,將他們帶回真理號后,藥劑師和牧師才為拉斐爾取出了這枚巫術水晶……但雕刻其上的符文光澤黯淡,它已經失效了。
是真的失效了,還是,已經轉移了?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無論是拉斐爾還是伏寧,我都絕不會隱瞞你。”她說。
撒謊。
伏寧面無表情。
紅蘋果垂墜枝丫,將樹枝拉出一道彎曲弧度。伏微對這里相當熟悉,松開懷里緊摟的拉斐爾,然后很不優雅地踩著樹根踮起腳尖,隨手摘下一顆,用袖子擦了擦,放在唇邊一口咬下。
發酸發苦。
這座花園溪水甘甜,果樹結出的果實遵循主人內心所想,誕育苦果或福音。高興時便甜蜜,哀傷時則酸苦,暴怒時大約是辛辣——不過她還沒吃過辣味蘋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