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勒斯輕輕一顫,痛悔帶來的冰冷頓時如潮水般退去了。
脫下呼吸器后,伏微才終于得以看清他的容貌,那掩藏在沉重枷鎖之下的美麗,仿佛被擦去塵土的玉髓寶石,頃刻間變得光彩照人。他注意到了伏微專注的目光,在一個呼吸的猶豫過后,賽勒斯主動掀開一角絨毯,又將面龐送上,方便她細細打量。
光芒照進這小小的僻靜之地,使得那瑰艷鋒利的線條微微泛亮,無愧于帕德彌光明閃蝶的美譽。
他極力撇開心中蕪雜的思潮,啟開唇舌,試圖表達感謝——
“唔!”
一聲支離破碎的悶哼,全然在意料之外。
在那些哨兵口中,伏微冕下溫柔內(nèi)斂,出格之事向來與她絕緣。可是現(xiàn)在,他被少女強勢地抵在沙發(fā)拱起的扶手上,手腕也被抓住了。
賽勒斯盡可扯去這軟弱的束縛,但他沒有。
“您……”他輕聲開口,遞出一個略顯生澀的語言觸角。
薪火文律正式施行之后,哨向關(guān)系才算開始和緩,但偏見頑固不化,哨兵與向?qū)У墓蔡庩P(guān)系依舊充滿了防備。
他知道待會將會發(fā)生什么,并為之心如懸旌。
當(dāng)心靈無法接近之時,更為高效的肉體撫慰便取代了傳統(tǒng)的精神梳理。體液的交換,肉體的深度鏈接……總之,這是無數(shù)人際關(guān)系里最深刻,也最疏遠的觸擊。
他有一些高興,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難過。
唇齒相磨,舌尖相觸。
語句無形消弭,哨兵被迫蜷起挺拔身軀,像是忽然受驚的貓咪一樣。
她按住賽勒斯的雙耳,讓寂靜包裹他的整個心靈,讓一切魔難驚怖離他遠去。只有模糊水聲從兩人相連的唇舌間滲出,宛如一捧冰冷水花,熄滅了精神圖景里暴躁沸騰的山火。
這個吻沒有持續(xù)很久,雙唇很快分開,牽出一道透明水絲。
考慮到賽勒斯·梅洛恩此前從未接受過向?qū)误w撫慰,就在伏微想拉遠一點距離、給他留下適應(yīng)余地的時候,賽勒斯第一次主動捉住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溫順地保持不動。
“怎么了?”少女溫柔詢問。
他沒有回答,只讓沉重焦躁的喘息答復(fù)她。他一定飽受著靈魂的掙扎,褻瀆伏微、褻瀆人類的救世主,這種對于信教者而言足以下地獄的事,對他來說太過逾越了。
“我想親你。”可他還是說了,“……不要離開我。”
哨兵堅硬的胸腔從此裂開一道縫隙,有貪婪欲望從中不斷泵出。
就在這一刻,賽勒斯無比清晰而絕望地察覺到,哪怕是在艾格尼斯親手處決戰(zhàn)友時都未曾有過動搖的信仰之心,卻在現(xiàn)在猛然擊碎了他當(dāng)初許下的宣誓諾言。
太陽恢弘降落,落入以彩繪玻璃鋪設(shè)的白塔穹頂。
戰(zhàn)爭序幕之角被吹響,萬千彩帶在天空揚起,帝國廣場之上,征服者迎來遠航。
被征選入伍的哨兵們剛從軍校畢業(yè),無一不意氣風(fēng)發(fā)、熱血沸騰。他們即將進入遠征艦隊,投身到帝國的偉大遠征,成為那涌動火焰中的一絲,并為之瀝膽而死。
我發(fā)誓永遠效忠于祖國,與不臣者戰(zhàn)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上帝賜我以恥辱與惡斗、智慧與勇氣,賦予我象征不死者的金色鮮血,我將用它來追尋光明與你。
這則誓詞里的“你”,在典籍里有諸多解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答。
我將用它來追尋光明與你,他在心中輕聲念道。一種欣然寬慰隨之上升,占據(jù)了賽勒斯的整個心靈,快要滿溢而出。
伏微說,“不會的。”
她索性將毛毯扯開。
日光被金屬薄片磨得很薄,斜斜地蹤入房間,投落在墻壁上的陰影脈絡(luò)纖長。角落里擺了一株綠植,葉片時不時被驚動,發(fā)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婆娑聲響。
“你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對嗎?”
她趴下來,伏在他胸膛上,在他耳畔低語,“就在我身邊安睡吧,賽勒斯。”
“當(dāng)你還是孩子的時候,曾經(jīng)在母親膝上入睡。那是一個很好的晴天,流水淙淙,就連密林中的霧氣都被陽光驅(qū)散。”
“你迫切地想要像父親那樣成為霧林守衛(wèi),守護族群歷代守衛(wèi)的密舍,但是因為疲憊,你被父親交給了母親,她撫摸著你的頭發(fā),輕聲哄你入睡……”
少女的聲音像是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回憶起了過去,回憶起了久遠的孩童時代,心靈變得更加沉靜,近乎無堅不摧。
這樣似乎鼓舞了賽勒斯。他直視著伏微,讓她能夠看清他眼中的幽綠旋渦,賽勒斯按著少女的腰肢,試探般地湊上前去,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
“我希望你會感覺很好。”他說,聲線被情欲浸得濃厚低沉。
“請原諒我的逾越,愿您的光輝照耀泰拉。”
賽勒斯將雙唇重新貼回她的唇畔,最后一句話含糊不清,“……也照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