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震動,暴雨落個不停,擊打著快要掉光葉子的樹枝,好像即將崩塌的脊骨,堅強又脆弱。
裴敘的臉隱在黑暗中,忽明忽滅的燈光掃過瘦削的臉龐,手里夾著一根煙,煙霧往上飄,不知要去何方,另一只手把玩著那條手鏈。
許衍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人家早就忘了那些事,你也就當玩玩而已吧。”
他猛吸一口煙,灼燒著肺腑。
秋天的第一場雨來得激烈又毫無預料。
這場雨,他見過。
初中時,父母離異,叛逆期上頭,幾乎天天混在嘈雜的人堆里,渾身都是煙酒氣和一身傷,那時候才是活脫脫的混痞子。
初二那年,爸爸暈倒在崗位,他趕去醫院時還是剛打完架,頭上都是血,才發現原本意氣風發的父親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已枯敗得不成樣子,他早就確診了腦癌,只是一直沒說。
那時候他家也還算有錢,后來為了治病把房子賣了,才搬到那條小巷子里。
裴敘覺得自己沒有特意去改變,但是這個家也確實只有他在支撐了,他學習基礎本就好,除去照顧父親的日子,幾乎眼睛盯在書本上,他不是特別清楚自己未來的路,只是覺得成績好了他爸爸就會開心,如果唯一在身邊的家人也沒了,他又該往哪條路走呢?
那年秋日,正逢一場磅礴大雨,他爸爸間歇性休克,那天雨大風也大,一把傘撐不住兩個人。
他渾身濕透了,路上出租車少,私家車不愿意停,裴敘都快絕望了,正是那時刻,一個開著車窗的小車從眼前疾馳而過,他沒來得及抬手攔,只是一秒,和車里的少女對視上。
飛出去幾米遠的車忽然停下倒退回來。
女生打開門,“暈倒了嗎?快進來,我們也去醫院。”
裴敘沒有時間思考,沒搶救回來之前他不敢放松。
女生把頭伸到前面去,“還等紅燈呢!闖過去,我會和爸爸解釋的。”
路上連闖三個紅燈,她又打電話不知道說什么,裴敘完全聽不進去,只是到醫院時,竟已經有在等著的醫生把人趕緊送到了搶救室。
醫生告訴他,幸虧送得及時。
那時他才反應過來去找那個女生,可惜沒見到人。
后來他就一直坐在病房外,聽著儀器的滴答聲,身體開始變冷發抖,他低垂著頭,地上積了一片水,活像一只喪家犬。
“你不冷嗎?”
裴敘僵硬的抬起頭,女生逆著光,把外套脫下給他,“沒事了吧?”
他才扯扯唇,“謝謝你,真的…謝謝。”
“人沒事就好啦,你快穿上吧,今天可冷了。”
她坐到裴敘面前,腳伸得長長的,裴敘認得她的校服,是國際學校的學生,她的袖口上還歪歪扭扭寫了名字。
“祁昭。”
祁昭那時候也是無聊得不行,就陪他坐在病房外面。
裴敘看了她幾眼,他其實不太想說話,但人陪著,總該關心一下。
問,“你家里人也生病了?”
祁昭搖頭,“那不是,我家附近有一戶鄰居遭入室搶劫了,我爸爸擔心我一個人在家不安全,讓我來醫院,不過,每次來醫院我都睡不著。”
“他是醫生?”
“是啊,忙得很。”
好久好久,雨停了祁昭才離去,裴敘才想起忘記還她外套了,有淡淡的梔子花香味。
他后來問起過醫生,說那是院長的女兒。
他很感謝她,雖然爸爸注定走向死亡的結局,但是也讓他多陪了自己一年。
至少那一年,他是開心的。
上了高中,被班主任推舉去學生會,又莫名其妙做了會長,有一次在查看名單時,看見了熟悉的名字,但是沒見人來過,他就跑到她的班級去,見到了她。
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是很好看的,她把頭發剪短了些,擦身而過時,余光也沒給過他。
她不記得他了。
在學校的很多時候,他是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見的,因為心底對她是陰暗的想法,他從來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正經人,但至少還有理智在。
高一結束的那天,他還穿著校服,就被許衍拉去酒吧,受不了那些影影綽綽的視線,只喝了一杯就要走,“下次等我換個衣服再來吧。”
他脫下校服外套握在手里,許衍要去攔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嘈雜得不行,唯有一句話像是蕩開所有的喧鬧進入他的耳膜。
“同學,你的校牌掉了。”
柔軟,像風一樣,他很輕易就聽出來是誰得聲音了,是他記了很久的聲音。
祁昭穿著超短熱褲露出大截勻稱的腿,上身一件灰白的緊身衣勾勒曼妙的身姿,露出白嫩的大片鎖骨,臉上純真得與這地方完全不符。
許衍咂咂嘴,“靠,又純又辣,等我要個微信。”
被裴敘一把拉住衣領提回來。
“她就是我說的那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