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一晃,出現了一副畫面。夕陽下,貌美年輕的女子裹著鴉青色頭巾走在水稻田間的小路上,她提著裝滿映山紅的竹籃,單手推開褐色木門。而門后,頭發霜白的老人弓著背等她回來一起吃飯。
沉在頓了頓,隱在梵音中的鼠祟之聲頓時尖厲起來:“嗯好吃好吃說啊!怎么不說了!繼續說啊!快說!!”
咕嘟、咕嘟、咕嘟,她聽見口水直吞的聲音。
顧煜卻仿佛什么也沒聽見,雙目癡迷地望著飄在半空中的炎陽草。
沉在用力握緊劍柄,劍柄堅硬的棱角硌著她劃破的掌心,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繼續往下說:“后來,我想起了我的身份,我白日趕集賣花,夜里打坐修煉。我的力量一日千里,我不甘心屈居于一個小農村,于是我離開了。”
水鏡畫面一轉,老嫗扶著門,望著女子的背影偷偷抹淚。
“我帶著我的劍,劈過山,殺過人,斬過妖,滅過鬼。世間凡我所往之處,必暢行無阻,我活得恣意瀟灑,狂妄得不知天地為何物。”
水鏡中山河不斷變幻,壯闊的景象令人驚嘆。云升霧繞,女子獨坐高山之巔,盤腿拭劍,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足下。
佛催促道:“接著?”
“接著,我殺了一對偷嬰兒吃的黃鼠狼精。他們吃嬰兒時喜歡先從腸子開始吃,我便掏出他們的腸子塞進他們嘴里,讓他們吃了個痛快。但我不知道他們還有只小黃鼠狼。”沉在拄著劍站了起來,跪了太久站起來時膝蓋發出咯咯的聲音,讓她聽起來像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門。
她閉了閉眼,似是悲痛萬分,朝佛舉起了劍:“再見到那只小黃鼠狼時,他手里提著阿婆的頭。”
鏡中忽然一片血紅,水鏡沸騰著翻滾起無數水泡,白煙蒸騰,每一滴水都要被熬干了。
“好辣,好辣,難吃!呸、呸!你敢騙我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耳邊梵音大作,金身佛爆發出萬丈金光,沉在兩耳轟鳴,雙目如被萬箭貫穿,淌下血淚。金身佛的威壓像泰山一樣壓在她脊背上,她聽見骨骼不堪重負的斷裂聲,鮮血從她嘴角溢出。她的腿重如千斤,像被無數只小鬼拖住步伐,她的手出現道道血痕,像被無數只厲鬼撕扯。
沉在舉步維艱,渾身如碎骨,她走不動了,便跪著,跪不了了,便爬著。她渾身在抖,可她拿劍的手是那么穩。
“怎么辦啊,怎么辦啊,她要過來了!”
她的劍插進了佛像金身,金身應聲而裂,從中斷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道交纏在一起的黑影從金身中沖出來,它們凄聲叫著沖向穹頂,最終消散不見。
沉在趴在地上,吐出一大灘血,她看著碎成無數碎片的佛像笑了,用氣音道:“這天地間我孑然一人,沒有任何美好的記憶可以用來交換,教你失望了。”
炎陽草掉在了地上,沉在伸手夠了過來,擲到顧煜的臉上。
顧煜哆嗦了一下,瞬間回了魂。
他面露茫然的看著周遭巨變的景象,然后看到了躺在地上慘兮兮的沉在——他反應過來,他是中招了。
“先把鳳血丹吃了。”顧煜扶起沉在,讓她靠在他懷里,喂她了吃了顆鳳血丹。
鳳血丹乃鳳凰精血制成,能生筋接骨,加快傷口愈合,是非常難得的靈藥。
“喲,咳、咳,現在舍得給我吃藥了。”畢竟她肚子上的劍傷都是用棉花塞一塞止的血。
顧煜難得沒嗆聲,他自知理虧,今日如果不是沉在,他二人早已赴了黃泉。
他把炎陽草收進納袋,彎下腰背起沉在,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身上背著個人,再要推那么多扇門,可不是件輕松的事。
好不容易過了七七四十九道檻,回到了最初的那扇門,兩人明顯都松了口氣。
只要推開最后一扇門,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顧煜伸出手。
可是,怎么推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