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書生,風塵佳人,一見傾心,最老套不過的故事。張屏嗯了一聲。謝賦繼續道:“恰好朝廷下旨,于次年加開恩科,似先嚴這樣的商賈之子,也可參加科舉。家慈便伴先嚴入京,拿自己的積蓄,在京中置一小宅,供先嚴讀書。在江寧時,先嚴便已娶家慈,家慈為先嚴日后功名著想,甘為側室。但先嚴乃定州府人,需先回定州應試,入選后才能參加京試。”張屏聚精會神地聽著。謝賦再頓了片刻,接著道:“張大人若愛聽書看戲,隨后之事也該猜得到。總之就是先嚴回定州之后,便再無音訊。家慈當時已有身孕,不便舟車勞頓,只能在京中苦等。后來輾轉得知,先嚴過了州試,然始終不見先嚴回來。家慈苦等不過,便撐著臨產之軀,在京試結束那日在試場外苦等,希望見先嚴一面。”當時臨近中秋,天氣仍十分炎熱,她站了許久,便暈了過去。“幸而當時有人路過,救了家慈,家慈便生下了下官。”謝賦苦笑一聲,“相救家慈的,竟是先懷王殿下。先懷王殿下查到先嚴的確在試場內,只是一直不去見家慈而已。”后來燕釵曾對謝賦說,她與竇公子,其實早有間隙。竇公子雖然愛讀詩書,想考科舉,但天分有限。吟詩作對,下棋繪畫,他皆遠不如燕釵。甚至讀經書典籍,陪伴一旁的燕釵跟著看上幾頁,就能指點他思慮許久的困惑。燕釵十分想幫助夫君精進學業,但她發現,她只要開口談學問,竇公子便越來越暴躁。她便不再碰書本筆墨了,可后來,她只是想彈一支曲子替夫君緩解疲憊,竇公子就勃然大怒,甩門而去。“承蒙懷王殿下恩典,竟與王妃殿下一同出面,讓竇家與先嚴迎家慈歸宅。然發榜時,先嚴未在榜內,與他一同應考的堂弟,即前刑部竇尚書卻得高中。先嚴以為,是家慈向懷王殿下進了讒言。”他大罵燕釵:“你這賤婦,慣會蠱惑男子,卻拿我當你做側妃娘娘的墊腳磚!只恨我運背眼瘸,竟被你所禍!”“先祖與祖母,對家慈之辱罵更加不堪。家慈當時已無生志,道,自知不配再入竇家之門,但下官乃竇氏骨血,只要他們帶回下官即可。然……”謝賦又苦笑一聲。“竇家不肯認下官,說下官來路不明。”竇老夫人罵道:“你這賤奴娼婦,我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盤!養出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送進我竇家做長孫。待到他長大,正好你也皮衰色弛,倒貼錢也騷不到一個老頭了,到那時再哭淋淋冒出來認兒子,搬運我竇家家產與你娘兒兩個受用。呸,滾你x的!我竇家清清白白老門老戶的人家,絕不會出娼婦之種!”“這原本,也是尋常一官司,只因先懷王殿下,竟上達圣聽。”先懷王驚詫道:“世間竟還有如此出乎戲文之外的薄情寡義之人與事,孤真是開眼了!”燕釵悲憤之際,作得一賦,懷王將此事奏稟先帝,將這篇賦也呈與圣覽。先帝聞之,先也詫異于竇家之無情,又讀了賦,驚訝于燕釵之才,便請先太后將燕釵傳召進宮垂問。燕釵泣稟曰:“民婦昔年的確曾為歌伎,然只賣藝,以清白之身嫁與竇生,自甘為妾,不想竟至今日情境。民婦愿從此與竇家斷絕。民婦賤軀,死不足惜,然幼子無辜。竇家不肯相認,若勉強為之,只怕這孩子以后的日子也難過。但求太后娘娘垂憐,重新賜他一個出身,讓他能讀書應試,清清白白憑自己立足于世。”太后本想留燕釵在宮中做女官,也被燕釵婉辭。“家慈不愿下官長在眾人議論之中,便帶下官遠避瓊州居住。下官如今姓氏戶籍,皆蒙先太后所賜。家慈求太后賜下官姓謝,是為使下官及后人永生永世叩謝浩蕩天恩。”張屏緩緩點頭:“謝縣丞什么時候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謝賦垂首:“下官十歲時,家慈便將舊事告知。待六年前,下官中了科舉,就又有許多人想起了下官的身世。常有人說……”常有人說,他只排在二甲末尾,竟然能做到京兆府的知縣,是沾了昔日圣恩之光。謝賦正要把這句話說出口,殘存的理智突然掙扎冒頭,令他想起張大人在進士榜單上的名次,及張大人現在的官職,及時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所幸張屏并未在意他這句沒說完的話,只又問:“竇家,可曾來找過你?”謝賦一呵:“找我做什么?竇家生意雖敗,家底尚有,畢竟還出過一位尚書大人。我而今一個小小縣丞,俸銀幾錢?只怕還防著我分家產。”但他在中進士之后,卻有幾次,察覺身后有人尾隨。剛到豐樂縣做知縣時,還曾數度在府外遇見一輛大車,車中一位銀發老婦,兩眼含淚,定定看他。“先祖與先嚴均已駕鶴數年,身后遺有二子,如今竇家生意應是長子在管。我也不知他們近況。張大人可派人去查看,大人所說那案犯,若是因前竇尚書當年所斷案子有誤,要找竇家后人算賬,也不該先來找下官。”張屏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謝賦躬身:“下官已無其他可告知,便先請告退,去何郎中面前請罪。”被張大人這么一剖析,案犯疑似沖他而來,他更得去請罪了。謝賦啊謝賦,你本就是個不該生的人,多余地活在這世間,才會因你生出這許多事端罷。謝賦再在心中長長一嘆,張屏突然又肅然地緊盯住他:“謝縣丞,你錯了!”謝賦一愣。張屏皺眉凝望著他,蘭大人說過,話說得過透,容易傷人,有時候不妨點到為止。張屏覺得自己剛才追問謝賦,似乎有些過分,他本想接著對謝賦說――令堂如此不易,你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