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修道:“張大人尚未驗看尸身,桂捕快這就斷言死者乃被同一兇手謀害,未免太急切。”桂淳恭敬地道:“卑職是看了這枚瓷片兒就斗膽揣測了,張大人勿怪罪。若真是同一兇犯所為,此犯極其膽大兇殘。且,如此行事,仿佛還有什么其他目的一樣。大人恕罪,卑職覺得,好像故意想讓大人看見。”張屏盯著死者的雙手:“或并非想讓我看見。”豐樂縣衙的衙役低聲道:“大人,郎中大人朝這里來了。”張屏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土,向何述迎了過去。“大人,前方有尸首,請留步。”何述頓住腳步,視線漠然掠過張屏。“死者,生者之先也。既道途相逢,本司便來一會。”“不能會,死者可能是被謀殺。”旁側隨從喝道:“大膽!”
張屏一禮:“大人請恕下官冒犯之過,前方尸身及身側證物所示線索,疑與一樁正在查的案子有關,捕快正在錄繪尸身及周遭情形。下官等尚未勘查。不便觀看。”何述眼中掠過一絲不耐,繞過張屏,徑自繼續向前,張屏退步閃身,又攔在他面前:“大人,此乃案件現場,不便觀看。”何述的視線落向遠方,幾名侍從涌上,將張屏擋到一旁。張屏略提高聲音:“何大人,干涉縣衙刑房公務,非律法所允。”何述沒聽見一樣,徐步走到樹下,張屏繞開侍衛,又趕了過來:“何大人,請留步。”燕修、桂淳與幾名衙役齊齊施禮。何述仍如他們都不存在一樣,垂目看著尸體,抬袖一揖,繼而正要轉身,卻瞥見燕修身邊攤開的冊子。“這是什么?”燕修道:“稟大人,是卑職所繪尸身情形圖。”何述仍看著冊子:“亡者手中是甚?”燕修道:“稟大人,是一片碎瓷。”何述視線一斂,冷然徐步離去。謝賦率領迎接儀仗在三里外的亭子里恭候何郎中在張知縣的陪伴下駕臨,卻久候不至。突然遠處一匹馬卷著塵煙而來,謝賦的右眼皮猛一抽搐,一股熟悉的不祥感破心田而出。小衙役滾下馬。“大人,縣境界碑那里突然出現一具尸首,知縣大人命小的速速通報給刑房,讓多幾個捕快與閔仵作一起過來!”謝賦一步跨到小衙役面前。“郎中大人轅駕哪里?”“郎中大人暫停在界碑那里哩。”謝賦聲音一緊:“你說的尸體……在咱們縣這邊,還是順安縣那邊?”“當,當然是咱們縣這邊……”小衙役瑟瑟,“所以知縣大人才讓小的……”呵,呵呵……果然啊,上天,你讓謝某茍活于世,是為了更多磨礪。想是前生做過許多的孽罷。孽未了,則此生不能盡也……謝賦望著斜陽,淡淡在心中一笑,抓過一匹馬,翻身上鞍。行轅儀仗遙遙可見時,暮風已更寒涼。謝賦滾鞍下馬,郝禮書如見了親爹一般向他撲來。“謝大人――”“你怎的在此?”“郎中大人不喜人多氣濁,命卑職等不必侍候,滾一邊待著。卑職就滾來這里待著了。”“郎中大人在前方小憩?聽說有具尸體,又在哪?”“郎中大人在前邊,尸體在那邊。”“張大人是在郎中大人那邊,還是尸體那邊?”“尸體那邊。”謝賦閉了閉眼,又在心中淡淡一笑,取下紗帽,托在手中,朝何郎中的車轎方向行去。一道身影從側方快步而來,攔住了他。“謝縣丞。”謝賦躬身:“張大人,下官疏忽,竟使郎中大人轅駕所經處出現尸首,罪責難逃,這便前去請罪。”“此非你所能預料。”張屏肅然,“不必自責。但我有件事想要詢問。謝縣丞能否與我去旁邊一敘。”謝賦抬眼看了看張屏堅定的雙目,隨他走到一旁。茸茸短草尚不能蔽覆黃褐的土地,于斜陽下散發著獨特的淡香。張屏在一處空地上站定。方才燕修錄記完畢后,他已讓衙役們先將尸體抬出。死者短須花白,看面容約六十余歲,雙唇發烏,指甲青黑,是被毒死的。然渾身卻看不出綁縛、掙扎或其他擊打所造成的傷痕。仿佛他是自己喝下了毒/藥,跪在了坑中。可顯然,又不是。死者嘴角和鼻腔流出的血都被仔細擦拭干凈了,啟開口,才能看到牙縫與口腔內殘留的血漬。死者無法自己做到這些。兇手仔細清理擺放尸體,似也在叮囑查案的人――不要想錯了,他是我殺的。張屏背向斜陽,凝望謝賦:“謝縣丞熟悉裘真否?”謝賦從容地道:“下官之前甚少直接吩咐捕快做事。或他熟悉下官。”張屏再問:“裘真以前是否企圖對你做過些反常的舉動?”謝賦道:“下官不記得有。”張屏繼續問:“謝縣丞再請仔細想一想,當真從未見過被人擺放在菜窖中的死者散某?”謝賦深吸了一口混著土味兒的絨草氣息:“下官當真不記得見過死者散某。張大人若是懷疑什么,請直言。”“據目前證據所示。”張屏聲音與神情都沒有起伏,“本案的疑兇,先陳散某尸體與地窖,再擺放尸首于此地,都是為了讓某人看見。”謝賦突然又想一聲長笑:“當世青天神斷府尹大人與王侍郎先后駕臨,張大人亦聲名遠播,或那案犯是想引起諸位大人注意,賣弄能耐。”“或,他另有意圖。”張屏依然維持著同一神情望著謝賦。“謝縣丞是南方人?家鄉哪里?是否曾居于兩江之地?”謝賦渾身一顫,神色陡然寒厲。他扯了扯嘴角,啞聲一呵:“張大人,你既已得知,就敞開了明說罷。”